二姐长相最似母亲。在一次的家庭选美大赛中,二姐荣膺冠军。长女如母,是说长女懂事早,代替父母照顾弟妹们。大姐性绵,要么捧着书本看,要么一旁听收音机,从不关心妹妹们的哭闹。母亲多大病,一住院就是一两个月。我们要吃饭,要穿衣,还有一大群家禽家畜等着喂。二姐刚满十二岁,就篡夺了大姐的位置,勇敢挑起了重担,指挥妹妹们各司其职,把家里料理的井然有序。当时,七妹尚未断奶,整日哭闹不休,二姐在邻居的指导下,熬米粥,炖鸡蛋,烤红薯,还偷偷拿出平日积攒的一角钱,买回了八个水果糖,在小妹闹的最凶时,剥开让她吮吸。等母亲出院回家,小妹吃的白白胖胖,还乖了许多。
每至除夕,吃过年夜饭,父母总会炒出一大锅的花生。刚炒出香味来,我们就流着口水,端瓢举罐的,围满了灶台。父亲先一捧一捧地分,少了,再一把一把地分,绝对公平。太香了,就猛吃;口干了,就猛喝凉水,次日凌晨,个个争着蹲茅坑。除了二姐。二姐总是少少地吃几个,便把花生藏起来,过些日子,则会根据我们的表现当奖品分发,即便一粒,也是那么珍贵。小时候总觉得二姐的口袋就是百宝箱,好吃的东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母亲总说二姐心实得憨傻,话都听不明白。一个冬日,二姐拿着到河边洗她的宝贝——一块粉色手帕。香皂是城里的舅舅送给母亲的新年礼品,手帕是大表姐送给二姐的生日礼物。正当二姐遐想之际,哧溜,香皂滑进水里,不见了踪影。二姐脸色煞白,惶恐不安地赶回家,果真,没等二姐说完,母亲就劈头盖脸一顿暴打。二姐不闪不躲,泪水盈眶。母亲出完气,撂下一句话:“不找回香皂,晚饭就别吃。”说罢自顾干活了,晚饭的时候,不见了二姐,母亲有点慌神,急欲去找,二姐已踏进院门。只见二姐浑身湿透,瑟瑟发抖,一手拎着布鞋,一手托着那块玉脂一样的香皂。一向心硬的母亲顿时哽咽,抱住疼爱:“我的傻闺女呀。”从此,对二姐另眼相看。
分田到户后,七个姐妹都在校读书,尽管父母没日没夜地拼命,还是不够宽裕。初中刚毕业的二姐心疼父母,自告奋勇说:“估计高中我也考不上,我就不读了,帮爸妈干活。”从此,二姐就丢下书包,扛起锄头,成为家里的顶梁柱。婚后的二姐不仅照料自己的田地,还与姐夫包揽娘家的农活。母亲偏瘫时,正好赶上麦收,二姐动员婆家的几个劳力,先收完了娘家的麦子,才回家收割自己的,结果偏逢一场连绵雨,二姐家吃了一年的出芽麦面。
有了儿子,我最爱去的还是二姐家。不仅是为那碗浓香的土鸡汤,更是为浸泡那份温情。二姐勤劳,一处大院,二层小楼,院中种花种树,院外养猪养羊,鸡鸭嘶鸣,黄狗威武。二姐最疼我儿子,毛毛过生日的时候,二姐竟然给他煮了咸咸淡淡十八个鸡蛋。母亲看了都笑二姐:“哪有这样疼人的。”二姐家有棵柿子树,第一年挂果,结了四个,个个大如小碗,很是诱人。两个外甥眼巴巴地期盼柿子成熟,天天盯着,生怕丢失。柿子终于黄了,二姐摘下,放到被套里捂着,还一一分配:这是奶奶的,这是姥姥的,这是毛毛的……眼见只有一个了,还没轮到自己,小外甥急得大哭。
睡惯了午觉,丢下饭碗就犯困,儿子却精力充沛。一个暑假又去了二姐家,刚睡午觉,儿子就缠着我去地里采野草莓。我躺在床上,不想动弹。二姐悄声进来,抱住儿子说:“毛毛,二姨带你去采。”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见儿子和二姐在嬉闹。微睁惺忪睡眼,发现枕边摆满了扎成一捆一捆的野草莓,抬头看,二姐身上还沾满黄泥。我假装睡着,心里回味着甜蜜。母亲没给的温柔,二姐全给补上了。
前段时间弄房子很操心,二姐打来电话询问情况,我说愁得有点失眠。二姐说:“给你寄个菊花枕吧,听说能安神。”通话过后,也就忘了。房子还没装修完毕,菊花枕就已经寄到,隔着包裹,就闻到了扑鼻的清香。扯开包裹,一朵朵的野菊花,金黄亮丽,抱在怀里,久久无语。这些菊花有多少朵?千朵?还是万朵?如果开在山间,随风摇曳着一定是一大片。二姐弯了多少次腰,低了多少次头啊。这些年,刨除金钱买到的,我还给二姐什么了?
每逢佳节倍思亲。本没考虑回老家过年,可年欲近,心越发慌。买来票,收拾了行李,给二姐打了电话就坐上了火车。一日的旅途却是那么漫长。下了火车,坐上汽车,一路欣赏着无际的麦田,呼吸着冰冷却湿润的空气,直奔二姐的村庄。老远就看见了路边等候的二姐,袖着手,跺着脚,头发在北风的撕扯里,凌乱地飘在额前。见了我和儿子,二姐憨笑着接过大包小包,我张嘴想叫姐姐,却见她一头的灰发,鼻子一酸,喉咙梗塞了。二姐只比我大五,看起来却像母亲。走在二姐身后,心里默默叫了一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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