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桌子上丰盛的晚餐和那两只红蜡烛,心里不禁一阵好笑:我这是从哪儿学来的?对了,是电视剧《法网柔情》,那我不就成了“沙皮狗”倪博文了吗?嘻嘻……
他还没有回来,白天的事儿又像过电影一样浮现出来。
今天是星期天,他突然对我说:“小玉,我想为你买一件真正的裘皮大衣,怎么样?”
我惊异道:“你今天怎么想起我了?”
“哦,我的书就要出版了,出版社已经预付了一半稿酬,所以就想起来了。”
我假装生气:“我以为你早把老婆忘了呢?”
“哪能呢。”说着,他还笨拙又十分认真地吻了我一下。真不知道,他今天是哪根神经突然变得兴奋起来。
到了皮货商店,一看上千元的价格,我吓了一跳,可他还是坚持要我挑选一件。我挑了一件银狐皮大衣,穿在身上一照镜子,精神极了,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了。我不顾一切地吻了他一下,却把他弄了个大红脸。
说真的,结婚三年了,我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兴奋过,也从未在大庭广众之下亲吻过他。可没等我兴奋到家,气人的事儿就来了。
从商店出来路过出版社时,他对我说:“小玉,我要到出版社去一下,你先回家吧!”
真扫兴,我沉下脸来。他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小玉,求求你,你先回去吧,到家等我,办完事儿我马上回去。”
“改天去不行吗?”
“约好的今天看小样,非去不可。你先回去吧,啊!”他像哄孩子似的,说完就匆匆走进出版社的大门。这个老夫子,真拿你没办法!本来人家回家还想亲热一下哪……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悻悻地往回走。可没走多远,我却意外地遇见了“他”。
我们对视的十几秒钟,他才问:“怎么,你一个人?”
“哦。他去出版社了。”
“好久不见了,你这件大衣可真漂亮,我差点儿没有认出你来。”他的目光还是那么热辣辣的。
“你也显得更加潇洒了。”不知为什么,心里猛然涌起一丝委屈,眼睛也发潮了。
他似乎有些察觉,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我们有好几年没见面了吧?”
“真快,五六年了吧!”
“你好吗?”我问。
他苦笑一下说:“不怎么样……哎,我们一起走走好吗?”他朝公园那边扫了一眼,看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便径直走到售票窗口买了门票,我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
说句心里话,我何尝不想和他在一起待上一会儿,他毕竟给我留下过一些美好的记忆。
进了公园,花草都已经凋谢了,踩在黄色的枯草上,软软的,很舒服。我默默地走着,他却在自言自语:“真快呀!一晃就是十年……十年了,哎!你还记得我们的相识吗?”
我的思绪被他引到了不太遥远的十年前。
“那一年,我和你的那位‘老夫子’都是我们铁路分局的第一批待业青年,我们十几个哥们儿靠着借来的两千块钱,奋战一个多月,在火车站旁边建起了‘聚来欢酒家’。当我们刚刚拿到第一个月的25元工资时,你们来了……”
我情不自禁地接道:“是啊!我们走进酒家,看到朴实整洁的摆设,对你们真是佩服极了。要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里曾经是堆积如山的垃圾哪……可你们,当时也太不友好了!”我嗔怒地瞟了他一眼。
他苦笑了一下:“想起来,那时候真傻,听说你们都是分局领导的孩子,我们还嫉恨的不得了。你们哪儿不好去,为什么非要挤到我们这儿。”
我自傲地问:“那又怎么样?”
“当时,我心里就直打鼓——聚来欢这座小庙,怎么容得下你们这些个菩萨。”
“去你的!”我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就为这,你还给我来了一个下马威?”
他歉意地看了我一眼:“那天我是故意让你们磨豆浆的。你以为我不在就不操心吗?深更半夜的,小伙子都跟我去候车室买饭了,只留下你们几个女孩子……”
“还说哪,没把人难为死……”
“我永远忘不了你磨豆浆时的样子——你一手叉腰,一手握着摇把,那么吃力地摇着;小胡一手帮你摇,一手添着豆子;还有小刘,双手抓着吊兜淋浆,白色的浆水哗哗流进大锅里……看到那一切,我的心里可真不是滋味儿,这哪是女孩子干的活啊,可你们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知道你进来了,不理你就是为了赌气。”
“你们也真鬼,把人不尴不尬地凉在那儿,真希望你们能骂我一顿,就是埋怨一声也好哇!”
“那是你自作自受。”我不无得意地瞟了他一眼。
“真没想到,成立团支部时,你们还能选我当团支部书记。”
“那是因为你有悔改表现,而且还有一个‘特别灵’的脑袋。”我俩都笑了。因为当时他在伙伴们中间威信很高,而且脑子特别好使,所以就给他取了个外号叫“特别灵”;可他却不喜欢那么叫他,因为“特别灵”是当年批判“天才论”时出现的名词,所以今天一提起来,我们都笑了。
“尽管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仅有半年,可留下的却有那么多美好的回忆。你和‘老夫子’考上大学走了以后,铁路分局又成立了劳动服务公司,可我却……哎!还说这些干什么?”他的神情变得忧郁起来。
“你和胡蝶恐怕是最早的一对儿吧!”
“是啊!恐怕也是最惨的一对儿。”他的声音透着苦涩。
“怎么?你们……”
“早离了。我真后悔死了,那时候我为什么……唉!”
“这些我不知道。”我停住脚步,关切地望着他。
他带着沉重和懊悔慢慢地说:“你们走了以后,虽然我们没有中断过联系,但我却没有勇气告诉你一切。我在你的信中读到了一片真情,可我却没有能力把握好自己;胡蝶为了得到我,她不惜自己的一切。也怨我自己没能够经得住诱惑,所以……”
“你们结婚的消息,的确让我吃了一惊。那时,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是那么美好……”话一出口,我的心竟狂跳起来,后悔自己说漏了。
可他却并没有听出来,还在讲他的过去:“后来我才知道,她和我的结合根本就不存在爱情,只有占有。她占有了我,而我又放弃了写作,放弃了绘画,放弃了一切爱好;我承包了一家商店,我拼命地干就只为捞钱。我真的走红,第二年我就成了万元户,第三年又翻了一番。我们买了住房、家具和全套的家用电器,成了让人羡慕的暴发户。可原来的我呢?我的事业和追求呢?我成了物质上的富翁、精神上的贫汉;为了她,我忘记了过去的朋友,可是她……唉!”我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真没想到这几年他是这么过来的。
“我想和她分手,她不同意。我答应分手后所有的家产都归她,她还不同意。我们分居了。后来她来找我说,只要我付给她三万元的‘青春损失费’就同意离婚。我一咬牙同意了,除了全部家产和积蓄,我又借了一万元,终于和她分手了。”
“她的心也太黑了,真看不出她。”我愤愤不平了,“那你怎么办?”
“我?”他苦笑了一下,“羊毛出在羊身上,前些时刮的那阵子抢购风,算是救了我一命。可刚喘过气儿来,工商局、税务局、整顿办、市容办都找上门儿来了,封了商店和货物,整得我像过街老鼠……我现在是一无所有了。”
“那……胡蝶哪?”我忍不住问。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几下,却没能笑出来。“谁知道她捣得什么鬼,居然出过‘留学’去了……”我心里涌起一阵烦躁,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儿。
沉默了许久我才问:“你打算怎么办?”
“这一跤把我栽懵了,也把我栽醒了,我真想再回到十年前重新开始啊。”
“不,我是说你不打算成家吗?”
“暂时不。我想冷静一下……唉,我真后悔死了,当初我要是能和你……”
“哦,不。”我打断他的话,“我们现在生活得很幸福。”我努力按捺着内心的狂跳,却没有勇气抬起头来看他的眼睛。
“是啊,我真羡慕‘老夫子’。他好吗?”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出乎我的预料。
“他不像你经历过那么多的波折。”
“他在忙什么?”
“他写了一本书,叫《中英会话对照词典》,省上那位最有名的书法家还为他题写了书名呢!”
“我真佩服他——他终于成功了。”
我惊异地抬起头,心里油然涌起一种自豪感,因为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夸奖我的丈夫,而且是出自他的口中。
“你还是十年前的你,可我却不是……”他那饱含眷恋的目光,使我感到心中猛然一紧,连忙打断他的话说,“还是让它成为美好的回忆吧。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他的眼里又透出了乞求:“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我平静地说:“会的,但我觉得还是不见的好。”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觉得那样对我们都好。”
他显得有些失望,却又宽宏大度地说:“今天是11月26日,我会记住这一天。”
我的心里猛然一颤:这不是我结婚的日子吗?我怎么就忘了哪?唉,我这是怎么了?
我们分手了,留下的只有失落感,多少年来的美好记忆破灭了。过去,我常常抱怨老夫子不注重感情,似乎他所追求的东西比我更重要。可是今天,当幻想破灭的时候……今天是我结婚三周年的日子,老夫子给我的仅仅是一件裘皮大衣吗?
我的内心忽然变得充实起来,又重新得到了几乎被我遗忘掉的东西。我一头扎进了副食商店,采购了许多好吃的东西,还特意买了两支红蜡烛……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是他回来了?”
——是他,在门前停住脚步——在掏钥匙开门。我连忙点燃了桌子上的红蜡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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