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
作者:遥牧
零
这个漂泊的梦陪伴了我好多年。在梦里,我坐在一辆日益破旧的马车上,马车上有一个美丽的女人,她我的新娘,我的洁白的美丽的新娘。我驱赶的马车破旧臃肿,之前他是那样的轻盈。我驱赶的马匹疲惫不堪,之前他是那样的矫健而神采飞扬。他们一直陪伴着我,在远行的路上,他们忙忙碌碌,在春暖花开的季节,我在歇息的时候,他们依旧忙忙碌碌。
我们一起这样的忙忙碌碌。是的,我们习惯了,我们也习惯了把他们叫作青春,或者心灵。
壹
木子李站在山脚铺满琐细尘土的小路上,双脚烦躁不安的动来动去,踩起一股股轻微的灰尘在地面上漂浮,萦绕在他移动的双脚上。木子李的双手抓着三根烤熟的鸡翅膀,木子李不说话,大口的啃啮着竹签上的鸡翅,用力的撕咬,咀嚼,仿佛是在发泄着心里的愤懑不满。木子李咀嚼的时候,鼓着腮帮子,竭尽全力的样子,左侧脸腮的肌肉突兀不平,勾勒出一幅轮廓分明的山水雕刻。我站在木子李的左侧,成45度角。点燃嘴纯上的香烟,透过明灭的烟火,我看着木子李脚下吃剩下的骨头,凌乱的躺在尘土里,不时的被木子李移动的脚践踏着,像一群咽咽一息的生命被继续蹂躏,触目惊心。木子李被阳光照射的额头,几缕头发被汗珠潮湿后粘在前额,油光闪闪。我无法看清木子李的表情,木子李始终沉默。我以左脚为重心,向后旋转180度,再以右脚为中心,向后旋转135度角,终于站在了木子李的正前方。木子李和之前一样沉默,表情淡漠,但我忍不住了,我说,兄弟,后天你就结婚了,好大个事啊,又不是让你死人,这是幸福的事情,等会你那美丽的新娘就要过来了,我们说好今天为你的青春做一次缅怀,之后,你的将踏入人生的另一段河流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木子李还是说话了。在说话之前,木子里将吃完的竹签狠狠的砸在地上,伸手从我的嘴唇上拿走那根已经燃烧一半的香烟,准备放在嘴唇上的时候,木子李将燃烧的烟头仍在地上,不解恨的再踏上一脚,准备转身离开,在抬脚转身的刹那,木子李停了下来,捡起那根被他踩在地上只剩下半截的烟头,小心翼翼的的用手指弹掉沾上的尘土,用嘴巴小口轻轻的吹拂灰尘,然后用油腻的手伸进牛仔裤口袋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上,仿佛那剩下半截的烟是他之后的生命,他要尽情的享受余下的时光。
你知道什么是女人?弟兄啊,我是和一个女人结婚,女人,不是小姑娘。木子李充满无奈的对我发牢骚。女人是什么?女人不就是雌性动物么,我正准备和木子李说这句话的时候,听到后面有甜甜的女性声音在喊木子李。我转身看到一个小巧美丽的姑娘蹦蹦跳跳的向我们走过来,木子李刚才还无奈的脸孔上开始堆砌起微笑的褶皱,木子李伸出手握住那个姑娘的手对我说,这是我的女友,小柔,后天我们结婚。
木子李那个美丽的新娘幸福得笑靥如花,洁白的牙齿在阳光的照射下,眩出一阵阵的光芒扑向我的眼窝深处,小柔向着我摇着手爽朗的指着我说,你是遥牧,你好,他经常和我提起你,你们是好哥们。
这个姑娘很我不反感,我的心在微澜里不停的赞许。我看见如同她身体一样小巧的马尾高耸在头顶,安静或者不安静的摇摆。这样的安静或者不安静有点熟悉,勾起我对多年之前的幻觉,也是这样短小的马尾辫不时的在我的面前摇晃,等到摇晃成一片瀑布的时候,我的初恋坐上一辆红色的现代跑车驶进了一条幸福大道。那天我第一次醉酒,在人行道的护栏上,撕心呕吐,吐出了所有的愤懑,不满,失望,绝望,然后满怀希望的爬回房间开始等待明天。我突然觉得很兴奋,做了一个很男人的姿势,左手伸向右腋窝的下侧,右手伸向左腋窝的下侧,很男人的拎起肋骨两侧的t恤衫,迅速的将他与身体脱离,握在手里放肆的挥舞,对着他们大声的喊叫,兴奋的跳跃,走,我们出发,我们去缅怀我们的青春。我们的青春握在我的手心里挥舞。
我很男人的姿势吸引了他们的眼球,木子李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灿烂,在阳光下充满了豪迈和跃跃欲试的激情,这种豪迈的激情在木子李的脸上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他的美丽洁白的新娘,眼睛盯着我的胸膛,我看见她的胸部不停的起伏,脸上浮现着奇怪的落魄,我顺着她的眼神看见胸膛上那个醒目的黑色胎记,这个胎记忠诚的跟随着我好多年,她顺着我的胎记继续向下看,我相信在2秒钟后她会对我充满好奇。我的小腹上有红色墨迹纹下很中性的两个字――刘水,我准备和她解释然后调侃。小柔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短促的呻吟了一声,这一声呻吟熟悉得让我的脊梁渗出一层冷冷的汗珠,我努力回忆这个熟悉的声音,小柔做了一个很女人的姿势,双腿一软,向身后倒去,木子李惊慌的伸出双手,让小柔倒在了他宽阔的胸膛里,小柔抚摩着自己的额头,抹去汗珠,然后黯然的说,感觉有点不舒服,我们回去。
木子李抱歉的对我摇摇头表示无奈,然后扶着他的新娘往回走。我真是十足的笨蛋,怎么甘心做了一次上万瓦的电灯泡,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我开始对这个女人有点反感。后天我将结婚,和一个女人结婚,你知道什么叫女人?我想起木子李对我说的话。我将衣服砸在地上,抬起脚狠狠的踩,然后拿起烤好的鸡翅膀,大口的咀嚼撕咬,我发现自己啃啮鸡翅膀的姿势和之前木子李撕咬的姿势如出一辙。
贰
小柔进我的房间,没有敲门,是直接撞进来的,那个时候我正裸着上身在电脑面前敲击文字。一个人在房间里我习惯裸着上身,我在一个熟悉的论坛里正在发帖,女人是什么?在青春的马车上,迎接我们的会是什么?
小柔看着我裸露的上身,用昨天一样眼神看着我胸膛上那个醒目的胎记,熟悉而好奇。小柔冷漠的坐在我的电脑面前,打开“我的电脑”,打开“c盘”,熟练的操作着我心爱的手提,等打开qq2005时,鼠标停止在我一个很久不用的qq号码上,伤心欲绝的看着我,然后一声叹息,匍匐电脑键盘之上。
我惶恐不解。昨天,这个女人让我有点反感,今天,让我更深的反感。难道这就是女人,作为哥们的女友,明天将成为哥们的新娘,我也见过太多的女人,所以我还是很坦然,见怪不怪的问她怎么了。
小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抬起脖子,悠悠的对我说,我认识你。我可以对天发誓,今天是我第二次见到她,之前的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她,这真是一个故事,神奇的故事,我调动所有的脑细胞也无法去想起曾经,我见过她,属于我的哥们的洁白美丽的新娘。
小柔开始回忆,思绪拉得悠长悠长的,5年前,我才16岁,那个时候我就认识你,而且无可救药的爱上你。
我开始发笑,我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笑,想努力的掩饰,以表示自己对哥们新娘的尊重,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书生和狐狸的故事,但我能肯定这个姑娘一定是个浪漫的新娘。
本来我以为可以遇见你,认识你,然后做你洁白的新娘,但我的梦碎了。在17岁的那年,我的姐姐遇见你,你们在同一所大学的校园开始一起编织未来。她对我说起你,那个在bbs里一直在书写豪迈青春,诠释爱情的你,我的梦就从那个时候碎了,之后在失望和绝望里迷失自己。
我开始惶恐不安。原来小柔是四年前我的那个坐着红色跑车离我而去的刘水的妹妹。那个本来可以做我美丽新娘的女子在一个明媚的春天里坐上一个男人的跑车,我在奔驰离去的跑车后面看到她柔媚的长发随风起舞,我看见那个开着跑车的男子抬起右手在她的脸上轻轻的摩挲。
之后,我开始不相信爱情,之后我不再描绘写爱情,之后我开始在网络的世界里寻找心跳的虚无。
小柔沉默,然后决绝的起身离去,眼神里还有更多的内容,含着更大的悲愤。
我坐在电脑面前,小柔勾起我曾经那个纯洁的爱情青春,走远的纯洁,走远的爱情,我在悲伤里开始老去。
叁
找出白衬衫,我用干毛巾擦拭湿漉漉的头发,木子李过来找我。我心虚的调侃木子李,看你猴急的,等不急了啊,是你的跑不了,你看弟兄我正要用洁白的衬衫好好的的给自己打扮下,这个伴郎不能给新郎丢脸,兄弟为你是下了一翻工夫。
木子李看我一切忙碌妥当后,才开始说话,今天我要去远行。
什么?你不结婚了?我冲上前抓住木子李的肩膀。
木子李淡然的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只是去远方,这个城市我无法成为故乡。
我和她结婚,但不在这个不成故乡的城市。
我和她结婚,虽然她爱的不是我。
丢下这些话,木子李转身离去。我还能说什么,除了愧疚。
木子李走得很快,很快就消失在小巷前面的转角处,他还在继续赶往他的新娘身边,只是我看不见他。我用手使劲的抓着头发,骤然滑落,那么多黑色的头发零落在手掌里,触目惊心,我是老了。
肆
送木子立走的时候,在候车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三三两两,也有一个人孤独的等候。有人相互拥抱,是依依不舍的恋人,有人打打闹恼,那是年轻的人群,满是朝气的脸庞,还有站在墙角的一对男女,他们在相互的倾诉,双手落在彼此的身体之间不停的移动。木子李面对着我,一声兄弟,我满是愧疚之色。这个不成故乡的城市,一切和你无关。小柔俯在木子李的肩头,看着我,脸上保持着镇定的微笑,周围的人群看着她的笑容,一定觉得甜美如花。
在上车的间隙,木子李给了我两个信封,小柔留给我一袋牛奶,一个圆形的面包。
他们结伴而行,在k203的火车上呼啸着离我而去,他们正以220km/h的速度在离开我。
我握着两个信封,一袋牛奶,一个面包,在返回的路上。这是一个有点血红的黄昏,斜阳很快就落下山的那一边,火车钻进了黑暗的口袋。我知道木子李已经不适合继续远行,他比我大很多,但在这个不是故乡的城市,他还得继续去远行,还得携带着另一个人一起远行,即使不能温暖心灵,比起我,他们可以温暖彼此的身体。
伍
这两封信分别是木子李和小柔留给我的。
遥牧兄弟:
见信问好!
你不必愧疚,这样一个不成故乡的城市,我们终究会逃离,许多年后或许你也一样还会选择离开,这次的离开是我由来已久的思考,与你无关,因此,你无论如何不要愧疚。
我们都是一条河流,是在不停流淌,何处是我的故乡,我选择的远行是一次从前的继续,我们的那些青春都在流淌的时光里渐渐老去,但是我们无法去停止这样疲惫的青春延伸,我们还得不停的疲惫下去。我曾经和你说过,结婚,女人,我问你什么是女人,其实,女人是河流的两岸,限制了我们恣意流淌的精神,但是我们无法缺少这样的束缚河岸,如果没有,我们将不成河流,无法去流得更远,那样我们只是日渐干涸的水滩。
婚姻是一次理想的妥协,是对现实的妥协,在不能妥协的时候,我们就必须在不停的行走里试图保持之前的渴望。
兄弟,我是在妥协,也是在坚持,与你无关。
我不习惯写许多的字,到此吧,记住我们的过往的青春,我们还将在青春的尾巴上继续,直到我们在荒芜的草地上停止,那样,我们的青春才会真正的停息,如果不,那我们还必须继续远行。
下次电话!这个不成故乡的城市,一切好。
兄弟:木子李
遥牧你好:
其实,我应该叫你流水,见到你的时候我以为你只是木子李的哥们,当看到你胸前的胎记,刺激了我的容颜。还记得在三年前的时光里,在一个,不,应该是很多的夜晚,在电脑的视屏前,那个女性裸露的身体吗?我清晰的记得,在电脑的另一端,在身体扭动里,我的身体在一次次的颤粟里满足着那些摸索的欲望,那个男子的胎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当看到你胸膛上的那个胎记时,我认出了你。流水,那个和我一起在视屏前一次次堕落的虚无,我的心在激烈的撞击里羞愧。
这还不够残忍。在你的腹部,红色的纹身,“刘水”两个字让我的心——痛恻窒息。在我18岁的时候时候,姐姐幸福的告诉我,她的男友用红色的液体在自己的腹部烙下了自己的名字。
生活开了一个如此大的玩笑,或许这才是生活的本质,让我们在无法预计的故事里不停的经历。
流水,请别怀疑我的形象。在16岁那年开始爱上你的名字,也无数次的虚构着你形象,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去认识你,然后做你的新娘,这个情形一次次的在我的梦里出现,但是,你成了我姐姐的男友,之后我失去了希望,在失落破碎的梦里开始迷失。在行走的时候,那些需要解脱的无奈让我开始在网络里和不知道是你的男人在俗世的世界里裸露自己,然后满足,然后假装坚强,继续上路。
流水,还有一件事情我必须告诉你。姐姐离开你的时候,她的眼睛里饱含泪水,在泪水的背后是一张去日无多的绝症病历,在后来的时光里,上帝又和我们开了一个不小的玩笑,那是一次误诊,之后姐姐泪水的更加汹涌。在一个漆黑的夜晚,姐姐让我出来找你,于是我开始了寻找的旅程,在这个旅程中,姐姐在这个世界丢失了自己,之后没有影踪,而我遇见了木子李。
木子李,人很好,我不爱他,但是他对我很好,我很自足,虽然我爱的不是他,但我依然愿意嫁给他,这是婚姻。
流水,我曾经那样的爱着你。爱着的是之前或者说是22岁之前的你,而今,你变了,不在是之前的你,你开始消沉,疲惫,眼睛里开始呈现着黑暗的光泽。你开始迷失,开始不相信很多的东西,我已经不爱现在的你,现在的你,我只是失望。
曾经我是那样爱着你,爱着之前的你,而今的你,流水,我无法继续去爱。作为曾经的那份纯真的爱,我无能再说什么,留给你面包和牛奶,是我对你的祝福,祝福你的人生,此后的时光里,和牛奶一样的纯白,和面包一样的圆润饱满。请你还要相信,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会有的,那些青春,我们还在继续。
我将伴随木子李继续去远方,继续那些不可以重来的青春延续。
祝你一切好,平安,快乐,还有幸福。
握手,拥抱!
你的朋友:小柔
那些青春我们必须还要继续,那些青春我们无法再去重新行走。都走吧,我已经回不到那个纯真的从前了。
陆
若干年之后的某年某月某日,我做了一个梦。是黄昏,我驱赶着一辆破旧的马车,马车上是我美丽洁白的新娘,我无法看清楚她的脸孔。我们在夕阳里奔驰,天边的云彩,燃烧着激情,这是接近黄昏的时刻,是青春的暮年,我的美丽的洁白的新娘款款移动,从我破旧的马车上轻轻落下。
我牵着我的美丽洁白的新娘,在星星的光芒之下向远方走去。前面是一座静穆的教堂,再前面是一片荒芜的旷野。
我的美丽洁白的新娘啊,请你不要问我是否认识你,也请你不要问我是否爱着你。
如果你真的要问,我只能回答你:对不起,我不知道。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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