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被岁月拉长的期待灵笔

发表于-2009年01月11日 下午5:02评论-2条

秋收之后,几乎每天,一早起来热饭吃了,父亲与母分别拿着钢钎、洋锹、手锤、锄头、扛石板的木杠与及绳索,到石板寨背后的一座岩山上挖石板。若是周末,我便代替母亲与父亲一起上山。因为厢房的山墙已砌好,得准备好盖房的石板。我还会带上镰刀,以便早晚割捆草喂牛马。常言道:“庄稼无牛空起早”,“有匹好马,当条壮汉”。还说:“马无夜草不肥”。因此,除了吆喝着牛马一起上山后,帮着父亲刨土,撑钢钎,学用錾子轻轻敲松石层,以便撬起石块外,我还得肩负起为牛马准备夜草的任务。虽然秋收之后,田野里有的还堆放着锥形的谷草垛,山地上东一堆、西一堆地堆放着苞谷草。但那时的农村人,若忙于他事,也不在意。因为没想到会被人偷。人们刚从生产队磨洋工混日子的苦水里跳上岸来,都在朝着丰收的方向努力。弟兄多,且大都成人的人家,多会趁犁地翻土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把地里的石子及其他坚硬的杂物剔除干净,以便来年春天把地造成田。那时的父亲就曾经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把大米当成主粮。天天吃大米饭,也是我们小时候的梦想。村里人家,大多数都是勤劳的。一年比上年丰收的心情,让他们来不及产生损人利己的心思。赶得紧的人家,背也好,挑也吧,早将这些草运到自家前后空地上垒成山一样的垛子,以为牛马备好冬料。秋天,虽然遍野的草已失去了绿色的活力,显得有些沧桑失色,但草籽饱满,是最富有营养价值的时候。所以,忙过秋收,在牛马备冬料的事也就在不慌不忙中进行。割草仍然作为秋天一个家庭的必修课。只不过秋天收割之后,牛马四处可放,白天在外吃得饱,晚上要不了多少夜草,所以村里的人们对割草之事,并不怎么注重。人们忙过秋收,歇歇气,再犁田翻地,以备冬种。那时,土地承包到户没几年,田里地头,都等着种麦子。而在父亲眼里,砌房建屋这样的事,才是百年大事。不过,父亲比谁都起得早,早早地他就去犁田犁地。干一气回来,热两碗饭吃了就上山打石板。

一个周末的早晨,我与父亲分别拿着家什,走过石板寨,赶着牛马走在山腰的小路上,就听到上面相距不到二十米的另一条平行山路上,传下来皮鞋铁掌叩地的清脆声音。抬头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衣,套着中山装的小伙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位黝黑矮胖的中年妇女。父亲教我们叫他莫大伯娘。但我们嫌这种叫法繁琐,最多就叫莫伯娘。有时纯粹就叫大伯娘或伯娘。除非是我辈该这样称呼的人聚在一起,不得不区分开来时,才叫她莫大伯娘。别扑克这位莫伯娘个头不过一米四五,虽然看上去圆头圆脸、短脖短颈的。但腰圆臀鼓,脚粗手壮。村与村之间挨得近,经常看到她挑粪也好,收庄稼也好,做起劳力活路来,肯卖力得很,不逊色一个大男人。 她的男人车煤,她去接,看到男人累了,她还敢换男人负责吆喝牛,自己腰一弯,两脚一用力,肩带斜背上,试一试,摆正后,便推着几百斤的煤上路。婆娘强过汉,汉子像软蛋。虽然婚后多年,不见一男半女,莫伯不敢说她半句嫌言。也不知是莫伯作为男人的底气不足,或是什么原因,以至于这村那村,有的男人,在莫伯娘身上得了便宜还卖乖,暗地里让不少人都知道她想生个娃想疯了。所以,当看到莫伯娘跟着个年轻人走到这山上,父亲还以是她装点出来而又会隐瞒的小情人。因此远远地问道:“哎,老伯娘,是你家哪个亲戚么送这么远?”只听得那莫伯娘在灿烂的朝霞中,爽声笑道:“大耶(大叔之意),是我家大儿子呢!”父亲听后回道:“哦!也是有好多年没有见了啊!”那妇女便快声快气地回道:“是呀,大耶,人家这下有工作喽,在安顺,还是个副经理!”父亲边走边说:“还有出息!这回有这个娃娃是享福了嗬!”那莫伯娘继续回道:“是喽,他来还给我们买了好些东西来,我还啊他以后不要这样花费,早迟自己也要成个家,我们坐在这农村,又帮补不了他。但他讲他多少不带点东西来心不肯得很!”说着走着,在即将拉开距离时,父亲说:“你家两娘母(母子之意)慢慢地走嗬,我们要往这边山了!”莫伯娘不知对年轻小伙如何低语。那小伙对我父亲说:“大耶,那你们忙着,我就走了,有时间到安顺来家坐,我住xxxx”。父亲回道:“一个不管一个了,小哥走好嗬!”

待母子拐过一道山脊,消失在我们的视野后,父亲口气忽然一转,有点自言自语地说道:“日你妈,要是真有这么个大儿子,早八辈子都不是这个毬样子喽!要生得出来才算!”听得出父亲的充满着山野口气味的话语里,自信之中,却含有看不惯莫伯娘那张扬的虚荣。

同时,从父亲的话语里,我知道这其中必有故事。我想起比我大十几岁的老哥们,说道“皮烟盒”的事,有些闪灼其词。好像这两个字与莫伯娘有关。那时的农村,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如会抽叶子烟,大多会买个两公分高,直径十二公左右的皮烟盒,然后将自己种出来编成串晒干的叶子烟,剪成节,带在身上。打田犁地,栽种收割间稍事休息的时候,或者挑草的路上歇气,上场卖粮守候等闲下来的时候,多会从腰上扯出竹烟袋,装上一袋,舂碓火机一打,一番吞云吐雾后,好像很解乏似地又继续做着该做的事。要是几个人坐在一起,他们还会,将皮烟盒递来递去轮流转。你抽我的,我抽你的。时间长了,父亲想出了歪理。说这皮烟盒像一个很随意的女人,哪个人都可以尝一尝。谁知父辈年岁相当的几个人,因为父亲说出这样的话,便将这作为父亲的绰号了。后来知道,父亲之所以想到这,就是因为这位莫伯娘才如此“灵感”的。据说,莫伯娘夫妻婚后多年未育。对那些她看上的强壮的已婚或过三的大龄男人,要是她看上,就会想法设法地以小卖殷情和风韵犹存的姿色借种。听有些年长的老哥吹,他们有好几个人,都成了莫伯娘野合的对像。他们暗地里还说那婆娘还有点味道,可惜不知为哪能样,这个整去,哪个整来的,还是不见影响。他们说这话时,看着我脸红,问我是不是想了?我说想啥?他们说想那事。其实,十几岁的我,还真感到一种朦胧的向往,身下悄然有一种灼热的心动。甚至暗想,我怎么不会遇上这样的好事呢?这样想的时候,一位老哥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似的说:“叫你快点长大你还不!你要是现在长大了,就会遇上这样的好事。可惜你小了点,不会遇上这种好事!”听了这位老哥的话,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还真恨自己为什么不一下子长大?如今想来也真滑稽可笑。

女人妒忌大多是很深的。看着另的女人一结了婚,就一个接一个地生儿育女,好强的莫伯娘,总是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恨自家的男人没得出息。婆娘强过男人的人家,男人底气不足,在别人面前连头都抬不起,自信就无处可寻。长此以往,事情当然会越来越遭。身体相对瘦弱的莫伯,也许是自己没有能耐吧,在家当然作不了莫伯娘的主。而莫伯娘,无论在家也好,在外也吧,做事风风火火。说话高声大气。谁要是惹恼了她,咒起人来,狂风暴雨似地!其实,莫伯娘表面的做作,是想用这种强势堵住人们的口舌,维护自己可怜的自尊。毕竟她这样的人,参“乱条”(说坏话)的人多。面对这样一个媳妇,公公去世后,她年迈的婆婆面对懦弱的独生儿子,自然不敢吭声。于是便任其所为,让她在这个家里充当主角。

提到他的“儿子”,其实是这么回事:“文革”前,莫伯娘夫妻,因为结了婚七八年都不会生,就到安顺孤儿院接这小伙来当儿子养。据说来的时候已有五六岁。正是上小学的年龄,来后,年把多的时间,也就到村里的民办小学开始读书。生话到十一二岁上,临近小学毕业,因为从山上吆喝那头大水牛回来,正遇莫伯娘用一口半旧的大铁锅喂猪。这铁锅,要是有哪家婚丧娶的话,还会洗干净来用作炒菜锅。本来她家喂猪是有个石料猪槽的。但时间久远了,在移动猪槽时不注意损坏了。所以就将就这锅煮猪食。煮一锅喂两顿。煮好猪食后,先用只木桶舀一顿的放着,将就抬锅里的猪食喂猪。没想到,入冬之后,天日短了,事情也不多了,赶场回来比较早的莫伯娘,早早地就给猪喂食了。不想这田地里卖力的牛,把这猪食当着美味佳肴了,一进院门,便一股劲地冲向猪槽,两角顶开那头架子猪,埋头对着猪食大吃特吃起来。小伙子搞慌了,忙提着吆喝牛时用的棍棒去打牛。可这牛正吃在兴头上,哪容这小伙如此阻拦?乜斜起脑壳甩向小伙子的同时,不经意间,一脚踏进铁锅里,这用了不知多少年的铁锅便粉身碎骨了!作为家里一件值钱的东西,就这样给毁了,那个年代,作为父母,哪怕是因亲生儿女之故,也会非打即骂。这位母亲,本来就是个善于骂街的泼妇。谁要是惹火了他,她就是个不骂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就不会罢休的主。结果,这从孤儿院接来当养子的小伙,在莫伯娘脾泡火肿的打骂之下,还被关在家外。邻居说,始终不是自个身上掉下来的肉,不懂得怜爱。她小脚细手的婆婆边唠叨边走向堂口门,却被还在生气的莫伯娘大声阻拦道:“老妈,你不要管他,我看他咋做!”就是这一阻拦,脚从此改变了这个名叫石关的小伙的命运。所以父亲在听到莫伯娘说那小伙是她儿子的响亮的话语后,暗地里说:“好b意思讲,整人家哭龙撒滴地去涮盘子(到饭店寻吃客人残羹剩饭),过讨口要饭的日子。今天娃娃长大了,懂事了,有工作了,回来看看,要是有脑筋的人,自己那脸还不晓得搁在哪点?还这样高声大气的,怕人家不晓得?自己不会生才去接人家来养,接来又不会待承。这种婆娘,是老子的话,早都一脚踢到木浪大河去喽!莫菩萨心肠也真是菩萨得到顶!”

说起莫伯娘,她的泼辣,不少人是领教过的。

记得有一年,暑假里的一天上午,我们到白岩冲(山谷地带称“冲”)割草,她去白岩冲采猪草。先到山丫口的伙伴,对着山冲路上挑着草行进的我,高声喊着父亲的绰号,显示着他们比我先上到丫口的高兴。结果被这疑心重重的莫伯娘一阵连珠炮似的痛骂,骂得高兴得发狂乱咸的小伙子悄声哑气。当我也到了丫口时,听年纪大的说,喊我父亲绰号的国强简直是砍竹子遇竹节了。并劝国强说,以后最好不要这样乱喊,一则是一家人,喊大人的绰号不礼貌;二则,这婆娘经常爱到这大山冲里来,说不定还会再惹祸。好在她不晓得具体是哪个。要是晓得的话,天都要造翻!泼得你一家人不得安宁!所以私下对她的议论,大多是几个玩得合心的人,才会悄声谈上几句。而且大多会左顾右盼,小心隔墙有耳。

自从山丫口事件年,年龄上下不大的伙伴之间,爱把大人绰号作代号的陋习便在这不经意间改变了。可见这位莫伯娘是何等的泼辣!那一次,当我们歇够了气,从山丫口挑起草担子起身后,她的骂声,从谷底骂到另一侧的山丫口,不但一路骂上来,而且坐下来还唾沫飞溅地骂个不停,以至于我们快到家了,还听到她骂声不绝。

记得一年春节,本来就共一所学校的两个村组织一场历时三天的球赛,参加过对越战争王大碑,不知为啥惹火了她,大正月间,她硬是摆好砧板,烧起香,在球场边上边砍边骂,挨刀你、背时你、砍脑壳你,枪打你、炮焅你……接连骂四五个小时不停嘴。而且,除了夜幕降临,球场上已无人影,自己骂得无趣无味,悄悄回家外,硬是连续骂了三天。王大碑一早起来,整早餐吃了后,便提个保温水壶,泡上一瓷缸大树茶,就到球场上去做些准备工作。只要大碑一到球场,莫伯娘也就很快出现,骂声接着又起。口干了,就喊卖蔗干的小贩削上一根递给她,然后边嚼边继续展示她骂街的本事。害得莫老伯一个人在家愁眉苦脸地做这做那,暗叹不已。莫伯娘不管过不过年,对于骂人,她像上了隐的隐君子,一日不骂,似乎很压抑,全身不安逸,每个毛孔都会冒烟似的。王大碑呢,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吃饱喝足,出人头地了参加打球外,便坐在球场边无所无谓地看打球。当听到她骂得自己歇嘴的时候,王大碑又“督”她道:“破母狗,骂不到啦?有本事再骂下去嘛!”接着骂声又起。“杂种、私儿,你以为老娘怕你呀!我就是要骂!骂得你过不了年,骂得你家破人亡,骂得你妻离子散,骂得你坐车,车翻,坐船,船翻,骂得你痛痨病死,骂得你上山倒坡死,爬岩倒坎死,骂得你喝酒倒茅厕死……”王大碑闷了半天,不知如何忽然想起几句话来,不阴不阳地回道:“老破母狗,个个都是杂种、私儿,只有你不是,你是全寨人养的!是‘公儿’呢!要有本事的才有私儿!有的人不要讲私儿,连私女都不得一个!”这一激,她骂得更凶,更起劲,更泼辣!以至于裁判都非常生气。因为哨笛的声音仿佛是在她的叫骂声中挣扎。然而又怕惹火烧身,所以只得鼓起两腮,使劲吹哨。可五大碑的话,莫伯娘好像听得很清楚,因此与日俱增骂得起劲!挨刀、背时地骂了一通不说,还站起身来,像斗红了眼的鸡一样,朝五大碑所在的方向唾沫飞溅地狂轰滥炸……直到她上气不接下去,才又坐下去。而王大碑又操她几句粗话,更深地激她一下。她又一下子从小板凳上弹起来,怒气冲冲地故会重演!直到第三天下午点,在微微的寒风中,王大碑再一次猛激她,她气得手指王大碑,涨红了脸,想骂也骂不出来时,突然昏倒在地为止。围观的人,男女老少都有,感到吃惊的有之,为其叹气的有之,因此为耻笑的有之,暗地里可怜轻叹的有之。还是她外家在村里,有个亲一点为人憨厚的侄子,见她昏迷过去,分开人群,将她背回她的家去。除了几个好奇的半大娃娃跟着去看究竟外,球场上很快恢复了难得平静的秩序。那些打球的人,好像打得更投入了。莫伯娘被送到家时,正在院里劈柴的莫伯,放下手中的活,抢先一步带路,让侄子将莫伯娘放到里屋的床上,把被子盖上。想让侄子留下吃饭,侄子说叫化子有三天的年,我那会在你家吃饭?说着就走了。那几个半大娃娃脑壳像寻食的鹅鸭一样伸长脖子想看究竟,被莫伯像赶鸡一样的手势驱散开去。穿着疙瘩纽子,背微驼的莫伯,从贫荷包里掏出装叶子烟的塑料袋,裹上一支叶子烟,然后反手从布腰带上抽出一尺多长的烟斗,装上,划根火柴一点,吞云吐雾之间,轻声骂了一句:“狗日的x婆娘,丢人现眼!”这话被莫伯驱散后还躲在墙角的一个半大小伙听到。这话传开后,有的人认为莫伯还算有点男子汉气。

自从莫伯娘被气昏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听到她的叫骂声了。我们还以为她消失了似的,也就在很长时间里,有意无意地期待着她的出现。否则,我们似乎觉得生活中缺少了点什么。然而,从此以后,我们的期待总是被岁月不断地拉长,再拉长……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灵笔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 编辑点评 ☆
川菜点评:

贫困、平淡的生活,遇上个不生育、好强的主,自然就成为好事者寻欢作乐的焦点,使生活有了一些别样的滋味。突然中断,还使大家不习惯。故事朴实,发人深思,农村需要丰富多彩的文化活动,农民素质的提高刻不容缓。推荐了,问好作者!

文章评论共[2]个
杜十七郎-评论

语言清新,文笔清丽。不错!若能在布局谋篇方面加以改进,会更好!支持【灵笔】。at:2009年01月14日 下午3:23

灵笔-回复谢谢杜十七郎的评点与建议! at:2009年01月15日 早上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