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还是公房与商品房建筑齐头并进的时期。公司在临江山坡上建了一处公房小区,从楼层的阳台上眺望,奔涌的嘉陵江水尽收眼底,名副其实的江景房。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余辉染得江水如紫,浩浩荡荡,别有一番风景。那时期江景房还停留在人们概念中。炒的就是概念,住进小区里的人,多是些关系户。重庆人的说法是:蚂蚁爬笤箕路子多。小区名字也取得特逗:南国红豆。
房子刚一建好,人们领到钥匙,地板砖、木地板,“叮叮咚咚”地捣腾,一窝蜂地搬进新居。从街道退休的王大妈沾男人的光,住在六楼。从楼层就知道王大妈是个路子广的人物,不高不低,适宜人居。只是街坊邻居的从没打听别人隐私的习惯,各走各的路,各进各家的门。
王大妈有俩个女儿,大女儿出嫁多年,早已分家出门,不在话下。小女儿待字闺中,正处在热恋阶段,常见一个相貌平平的男青年,开着一部轿车,停在小区坝子里,来接小女儿。有时,王大妈和老伴也跟着小女儿出行,风光风光。小女儿出落得苗条、水灵,惹得街坊邻居眼热。一到夏天,小女儿撑着把墨绿色的小阳伞上班,一袭白衣、白裙,加上雪一样的肌肤,就像夏天立在莲蓬下的白荷花,微风一吹,阿娜多姿。
那些已婚的中年男女站在远远地说着悄悄话。
男人们说:“这女子不当演员是被埋没了!”
女人们说:“演员哪里有她漂亮!你们当女演员个个赛天仙,有些女演员还不是靠演技,卸下妆未必真的上镜”。
王大妈的小女儿着着实实地让大家明白了,啥叫让男人怦然心动的美。就连同性也不排斥她的美。只是从没听说小女儿参加过什么业余演员招聘之类的,她只是单位上的仪表工,整天抄抄写写,再从电脑上录入数据。日子过得平平淡淡,她也不事张扬。
恋爱的日历被一张一张地撕下来,水到渠成地到了婚期。新婚燕尔,小俩口在地区内最好的酒楼大办婚宴,好一番热闹。小女儿很快怀孕了。男人有商品房,小女儿早早地向单位请假保胎,独自一人在家住不习惯,就到娘家来安营扎寨。家里人丁少,乐得王大妈整天笑咪咪的。水果女婿开车买来。新鲜蔬菜、肉食禽蛋由王大妈每天到农贸市场转悠,小包、小包地拎,图个新鲜。小女儿呆在家里足不出户,偶尔为了养眼,换心情,也是在阳台上张望一会儿,极目嘉陵江。
一次,王大妈在小区院坝里亲热地问大外孙女:“你说小姨是生个弟弟,还是妹妹?”
“弟弟!”外孙女乖巧地回答,乐得王大妈直拍孩子的小肩膀。俩人高高兴兴地上楼去了。
小女儿果然生了一个男孩,全家人喜上眉梢。办满月酒,添置婴儿衣,整天抱着个“肉蛋蛋”,如同抱着一个金元宝似的。
时间过得飞快,两年过去了。“肉蛋蛋”长得像他妈,一个小皮球似的脑袋,顽皮中透出几分文静。街坊邻居说:“这孩子长大了,准是个帅哥。品种优良。”
进入深秋,天气转凉。孩子生病了,喘息不止。王大妈和小女儿用毛毯裹着孩子急送医院。挂号、测量体温、抽血化验。家长和医生做着一系列动作。孩子的父亲也急匆匆地赶来,站在观察室门外,焦急地等待病因结果。
医生出来了:孩子需要输血。
“这不是现成的!”孩子父亲立即挽起衣袖,亮出手臂。
妻子拉住男人的手臂:“不,不输你的,你身体不好!我们还是买血吧。”
医院无血液供应。病人输血要派车去市血站取血浆,来回四个小时。男人急了:“就输我的血,救儿子要紧!”
妻子坚持不肯,男人有些疑窦。孩子很快办理了住院手续。趁人不注意,男人拉过医生,要过化验单和沾着孩子血液的玻璃片,留下2000元钱给妻子,悄悄地离开了医院。
半月后,男人冲进病房冲着妻子吼道:“那男人是谁!?你让我戴了几年的帽子!”男人头发差点竖起来了,脸有些扭曲。他把一张纸扔到病床上。
妻子拣起床上的那张纸:一张《dna鉴定书》。哦,一切都明白了。她背过脸去,长时间的缄默。
男人怒气冲冲地出门而去。王大妈拦住女婿:“还是看看孩子吧。”
男人愤怒地掀开手:“又不是我的儿子!晓得是哪个的金宝卵!”他上了车,一溜烟扬长而去。
孩子出院了,住在王大妈家里,连同小女儿。夫妻进入了习惯性的冷战。有点文化的人都这毛病,不吵不闹,心意已决。不过,很快冷战结束了,王大妈的小女儿等到的是一张《离婚协议书》。财产分割:车子、房子,全归男人。小女儿无言,被人粗暴地赶出了家门。至于“那男人是谁?”成了一个谜。就连王大妈和老伴也不知道。
孩子渐渐大了,抱着个玩具车,总爱在院坝里玩,小皮球似的脑袋越发可爱了。一天傍晚,孩子在冬雨中玩耍,裤角边沾上冷凉凉的雨水。王大妈心疼不已,拉着孩子往家里走。也许是凄风苦雨的天气,令王大妈触景生情,瞧见四处无人,以沧桑、沙哑的语调:“孩子,你好好可怜哟,连个父亲也没有!”
“小皮球”抬起头,一双亮亮的眼睛望着外婆,似懂非懂的。
街坊邻居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王大妈小女儿离婚的事,心知肚明,不说。谁会去家长里短的?。遇上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那就是问一百个人,一百个人都会说的离婚托词:性格不合,情感破裂。
王大妈的小女儿在大家的眼里,成为谜一样的少妇。她几年下来,还是那么婷婷玉立,青春逼人,完全没被婚变的打击击垮。只是没见她再找过对象。也许她要为另一个男人坚守一辈子的秘密。
街坊邻居望着她上班时走得远远的背影,视线里往往打着问号。那把伞,还在人们的脑海里晃悠、晃悠的。
再后来公司实行公房产权改革,有的家庭买了产权,转手卖掉,到别处购买商品房去了;有的家庭,索性退掉公房,买宽敞一些的商品房了。王大妈的小女儿的事,在人们脑子里渐渐淡忘了。如同一张纸,遇上一根火柴,须臾灰飞烟灭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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