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师范,陌生,新鲜,思乡,便赋诗一首,表达当时的感受。投到校刊,不久就收到刊登那首小诗的杂志。看到杂志封面主编“阳光”的大名,心里立即勾勒出一个高大俊朗的大男孩的模样。一日夜自习,班长叫我,说有校刊主编找。怀着激动的心情,走出教室,眼睛往高处寻找,却不见人影。“你好依依,你的文笔出众,想请你做编辑。”听到说话,降低目光,才发现来者。只见此人五短身材,头大脖粗,衣衫不整,形容猥亵,手脚顿时冰凉。这便是老公在我面前的首次闪亮出场。
他比我高两届,也不在一个教学楼。故此,很少有机会碰面。做了编辑,才知道社里也有许多活动,诸如春游秋游茶话会之类的。自我进去之后,笔会次数猛然增加。一个假期,主编还邀请几位编辑做客他家,其中就有我。婚后,才得知,为找机会套近乎,都是他精心安排的。真是个老奸巨猾,老谋深算的家伙。
那天早晨,我急于上操,那个丑陋的家伙在公寓门前拦住我:“依依,请你收听中央广播电台的《今晚八点半》,今晚会有惊喜。”说着,还递给我一部小巧的收音机。“今晚八点半”是那时学生的最丰美的精神食粮。我躲在操场里,听林如深情地朗诵了一首如淡淡海风般优美的抒情长诗,羞的不敢回寝室。他的诗撬开了我紧闭的心扉。
我的第一个暑假,也是他毕业的时间。正在家烧锅做饭,这家伙不知怎么就摸来了。新理的头发,新买的衣服,黑布鞋的底子白的晃眼。破自行车的前把上,挂着一袋廉价的饼干。在父母姐妹的审视里,他窘迫得不知该抬左脚还是右脚。吃罢午饭,还死皮赖脸地不走,跟着我去豆地拔草。邻居来串门,问起他,母亲自我解嘲:“是依依的同学,顺路来看看。”堂哥不干了:“土匪一样的,以后不许这个人进村。”
刚毕业,“土匪”再次出现。“到我们学校吧,那儿有水有电,离城又近。”言辞恳切,不容推辞。当时正处于迷茫的毕业期,就听信了“土匪”的安排。由学生转变为老师,我不知道如何调整角色,他就现身说法,滔滔不绝,天花乱坠。我只得唯唯诺诺,点头称是。我不会做饭,一日三餐全依赖方便面。他就端来自己手擀的面条,葱香扑鼻,面筋汤醇,让人口水横流。礼拜天,他邀我去校外挖野菜,捞菱角,钓鱼,呼吸田里的稻花香。接触久了,看他越来越顺眼,对他也越来越依赖。觉得招纳为老公也不错。于是,这家伙的阴谋终于得逞,由校友、同事晋升为丈夫。
老公教学很有一套,带了几年毕业班,升学率都是全乡第一。可纪律上,他总是松松垮垮,吊儿郎当,不是迟到就是早退,要么不进班,蹲在护校河边钓鱼。一次,校长看见了,跑过来准备训斥,鱼正吃钩,校长也只得屏住呼吸,真就挑上来一条两斤左右的乌鱼。二人兴奋的手舞足蹈,来了劲头,接着守候。许久,校长缓过神来:“班里没教师,快去上课!”老公一脸迷糊:“是我的吗?那好,你来看着,等我回来。”校长乖乖地坐在了河边。
后来,老公从乡下调到城里的重点中学。领导不是很信任,当主任的父亲也心里没谱。老公接了个最差的班级,只有七十多名学生。学期结束,班级成绩跃居前三。第二学期,学生猛增至一百三十八名,后排的学生都几乎被挤出门外。零三年,全国风行课改,语文教学更是改革的前沿阵地。公开课,示范课,老公天天忙的不亦乐乎,通过了县、市、省的层层筛选,终于站到了最高讲台,为全省的骨干教师传授经验。一位专家听了后,拍案赞叹:“北京景山中学的课也听过,不过如此。可造之材,继续努力。”
风头浪尖上,老公却敲起退堂鼓。进入中学后,他早晨5点就到校,夜里10点才回家,还电话不断。几年下来,咽炎,肩周炎,关节炎全落下了,同龄的朋友一个个都买了新房,我们一家还蜷局在单位的平房内。面对日新月异的房价,仅有的一点积蓄也不断缩水。“凭我的能力,别人有的我为啥没有?”一咬牙,一跺脚,老公下海了。
半路出家的老公恶补了经商之道,几年下来,也小试牛刀。住在新房的一家三口,总算舒了一口气。闲暇渐多,老公的精神开始空虚,打网游,跑跑卡丁车,红警斯诺克,玩得昏天黑地。疯狂之后,还是闹着空虚。原来,老公失去的是文化人的土壤。于是,便又拾起闲置多年生锈了的笔,进入了一家叫“烟雨红尘”的文学网站。这一进,又是一番疯狂。受他的影响,我也常来溜达。去年春节,老公开始连载自己的《瓜儿南游记》,小说时光交错,语言诙谐,针砭时弊,更妙的,是文里的主人公全是烟雨一干编辑,读来妙趣横生,令人捧腹。有一彪先生自认玷污了编辑的名头,出来挑战,言语甚是不恭。老公一笑置之,做高人状。我煞是愤愤,披上马甲,挺枪上去迎战。一番软硬兼施,恩威并济,彪先生终于瘫软。老公笑我是小孩子的游戏。我骂道:“真是狗咬吕洞宾,我是在捍卫你的尊严。”
在烟雨呆久了,老公的朋友日渐增多。某段时间,与一莎莎聊的火热。我一旁看着,心里泛酸,于是重新制作一马甲,与那莎莎的相仿,在老公的文章后面凶猛地灌水。“我的哥哥,我好崇拜你哦。”“哥哥辛苦,妹妹我为你端茶按摩如何?”等等。老公看过,一脸尴尬,给那个马甲发了信息:“请不要再留评,老婆看见了,后果很严重。”我重新进入网站,收到了那条信息,读罢,与儿子笑成一团。老公见状,立即明白,抓住我一顿狂扁。
老公笔下生花,口语表达却不如我。每次吵架,我都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如竹筒倒豆。老公再有理,也只有翻白眼的份儿。吵架之后,我拒不认错,拒不谈判。过不了几天,老公就会跑到超市,买来我的最爱,噼里啪啦在厨房忙活一番。吃饭了,鸡翅鸡腿都夹我碗里,闻着香味,看着盘碟,哪还能僵持下去。偷偷瞟一眼老公,正用小眼狡诈地窥视我呢。
老公心地善良,为人敦厚。假道士,假僧侣都找他接济。前段时间,街上好多少年跪在地上,面前树一招牌,不是爹病,就是娘死。老公只要碰到,就会掏出钱夹。后来报纸披露了这是骗子行径,老公亦不后悔:“宁可错施一千,不可伤害一人。”冬夜的街头,尚有挎篮卖水果的老太太,老公经常整筐买下,不管良莠。
刚搬新家,一家人很是高兴。儿子给我们拍了几张相偎相依的照片。朋友一旁打趣:“依依抱着他,就如少女傍大款。嫁给他,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暴殄天物啊。”老公不服:“没有牛粪,鲜花何来的烂漫?她不老,是因为几十年的沧桑都刻我一人脸上了。”
我顿悟,有牛粪的滋养,鲜花才是幸福的。
-全文完-
▷ 进入卷头发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