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对春节已经是不存什么渴盼的心理,在我的眼里这只不过是长假而已。春节有什么好处呢?它除了在我心里印在一个带着阵痛的写着光阴去矣的烙印,它除了在我的生命里留住一个醒目的无限大的符号,它除了在我的生活里更改着一个我极不情愿写的数字,还有什么呢?这低落的情绪可能会在次第轰响的爆竹声和祥瑞的气氛里被短暂的掩饰,但是淡淡的忧还潜存着。一定有人讽嘲我的消极,我是不会附和这种声音,只是一个暂时而来的忧又怎么能把我对生活的追求给全盘否定了呢。
年还是那个年,味却越来越淡了。在城市居住多年,过年的时候也就是与父母坐在一起吃饭,桌上多添了几个菜,每个人的脸上应时应景地露着笑。过年的特别之处也仅于此吧。到处是紧闭的门锁,大街上人迹寥寥。好像离群索居一样,我也关着门,在网上看,在书中看,在心里思索。这感觉还是象我行我素的一个星期天嘛。
为什么长大了,眼里的春节不象小的时候那样有味道了呢?那时候,过年对我来说有很多的新鲜内容。穿上一年中唯一的一次新衣服,穿上妈妈亲手点着油灯密密针线缝的新鞋新袜子,吃一年中最丰盛的美食佳肴,看春节联欢晚会直至凌晨,等父母与外婆的几毛钱的押岁钱,以拜年的名义挨家挨户地索要糖,翻山越岭地去亲戚家走动……这就是我小时候春节的印象。我现在想起来还是那么的有趣味,有回味不尽的快乐,有挥之不去的怀念情节。
我的老家在江南水乡,一个四周环山的小村落。善良而单纯的乡民还恪守着从老祖宗那里沿袭下的风俗和规矩。谷物都已进仓,大家还是觉得手里有做不完的事情,就是为接下来的过年而忙碌张罗,杀猪羊,腌腊肉,灌香肠,磨豆腐。阴历二十四也是一个小节,送灶老爷上天述职。说是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所以这天的餐桌是短不了肉食的,算是为灶王爷饯行。当然这食物还是吃进了我们的肚子里。从这天起,每天每顿都可以有晕菜吃了。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一件事情。
屋里屋外屋顶屋檐上积了一年的尘灰过年前要用竹丝扎成的长扫把掸干净,这又一个说法,叫“掸尘”。家里的每一块小碎布片都恨不能拿出来浆洗一下。大家都不想将一点泥点污垢带入到第二年。一直忙到年三十这天,卫生打扫工作总算告一段落。这一天全部精力投放在年夜饭上。最大的一口锅中一定是煮着一只大猪头和猪身上的一点零乱,连同腌的整鸡整鸭整鹅一锅炖,都要弄出几大盆来。另一口锅中炒着自家种的瓜子花生。我家的炒瓜子花生的工作是由我来完成的,我都可以炒到满头满身的灰尘。厨房里弥漫着各种香味,这香味随着锅里腾起的雾气从厨房的小格子窗飘了出去,你走到村子里,随处都可以闻到这种香味直逼你的鼻腔,入你的心府。村子里没有抄着手闲逛的大人,哪家都有料理不完的事情。
忙忙碌碌的大人最不愿看到孩子们在眼前晃荡添乱。在过年之前大人们就口口声声扬言要打我们孩子一次过年,就是怕孩子在过年的时候闹出什么乱来。要求孩子不得说不吉利的话,煤炉要说成是炉子,那煤可是带着霉的谐音。吃饭时不得说不吃不喝了这些字眼,这个不字可是不能轻易上口的。不得碰碎碗勺,触犯了规矩和禁忌那就是找不自在,找抽呢。我们总是小心翼翼地铭记着教诲,又在大大咧咧地沉醉在这年的味道里。
傍晚时分,孩子们奉命将大红的春联贴上门。门楣和窗户上贴着各家孩子们亲自刻的写有年年有余之类的吉祥语的红纸刻画。刻这类东西孩子们都是无师自通的。贴上春联之后,三天年内家里的污水和垃圾都不得再向外倾倒了。那泼出去的已经不是水了,而被认为是财富。之后,我们就可以换上盼了一年的新衣服。我仍记得我那时是穿上一身蓝色的棉布新衣服,满心欢喜地在村子里招摇。急得母亲不时地冲我们喊,别弄脏了,明天一早还要出去拜年呢。
天渐黑时年夜饭才能摆上桌,年夜饭守岁酒一定是不可以吃得太早,一定等到黑之后。这是一年中最丰美的一顿大餐。面对满桌子的美味我们的肠胃绝对会犯贱。因为在上午猪头起锅时,我们已迫不及待向母亲讨要了多块肥猪头肉下肚。那本已干枯的肠胃顶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油腻。到了晚上开饭的时候只能是流着口水却没有食欲。于是就催促父亲快吃了饭,出去放烟花。这时已经闻听到爆竹声声不绝,次第轰响起来。
一家人站在宽阔的大门前,等着父亲放了第一支二踢脚,这第一声炮响必须要是双响才显得吉利。所以这个伟大而艰难任务只能是父亲来承担。听到这二踢脚震彻夜空的声响之后,我们就开始点小挂鞭。放完爆竹,一家人洗净脚,穿上新袜子新鞋。关上门,这叫“关财门”。接着大人们给孩子发压岁钱。我们那时拿压岁钱也只是个象征与形式,过了年之后还是要悉数上交。初一早上天未放亮,爆竹再一次轰鸣,这是每家每户抢着接新年。起床后孩子们要向长辈恭贺新年,第一句话就是“恭喜发财”,当然,父母发了财沾光的就是我们孩子了。这成了年年约定俗成的套话。接着,喝父母亲手倒的糖水,吃父母亲手递上的大糕。取甜甜蜜蜜、步步高升之意。
吃了早饭,就是我们孩子们要粉墨登场了。迫不及待地提着小袋子加入到孩子们组成的第一波的拜年大军中。挨家挨户向大人拜年,赢取一到两颗糖。也有穷的人家只会在我们的手心里放入一小把瓜子,待孩子们走后,那瓜子已被撒了一地。孩子们及时回家通报父母每一家待遇标准,以让父母心里有数。第二波是村里男人们。男人们吃糖水抽香烟。女人是不外出拜年的,只留在家里接待来拜年的客人。村路上不时出现成队的拜年队伍。还有外乡吹着喇叭打着小鼓唱着小曲一家家讨赏的“送麒麟”的班子。
之后,各家各户忙着相互走动,轮番互请。顿顿是酒肉,喝得昏天黑地。我们孩子们就象大人的尾巴,跟东跟西,却连桌面都坐不上去,但是一点也不影响我们玩乐的情绪。
“上灯酒甜咪咪,落灯酒苦叽叽”。过了正月十八,这个闹哄哄的春节就算是过完了。家家那美味佳肴已被席卷一空。这时,我们孩子的胃口终于得已恢复,但为时已晚。
算起来我已经十年没有在乡下过年了。老屋的春联只是父亲提前回家,拜托邻居帮着贴上。
我不禁要问,是不是我长大了,入世太深,也就不能体味人生的清欢。我不禁要问,是不是我的生活已经富足,而丢掉了单纯童心。我不禁要问,怎样的一个年才可以让我重新抵触到那种由心的快乐。我有些迷茫,所以我不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解答。
-全文完-
▷ 进入蓝调音画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