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期间,我住的宿舍旁边是一片浩淼的湖水。沿湖边走,大约一小时的路程,就到了郊区。那里行人稀少,环境十分的幽静。
那时,我还年轻,心里难免就塞满了一些莫明其妙的孤独和忧郁。没课的日子里,我总喜欢独自一人,沿着那湖边,漫无目标地走。我这一走,就走了整整四年。
刚开始,我只是喜欢上那里宁静的田园风光。后来,我喜欢上那里一个淡黄头发的女孩。于是,宁静的田园风光和那淡黄头发的女孩,就成了我大学生活中最迷人最温馨的港湾和记忆。
记得是一个温暖的秋日,正好是星期天。我带着一本书,专拣湖边最偏僻最安静的小道走。在走到一个空军干休所时,感觉有些累了,我就在一棵大树下的石凳上坐下看书。
就在我看书时,大树旁的一扇院门吱地一声打开,一个十多岁的小女孩象只蝴蝶般跳出来。她蹦蹦跳跳地到了大树下,看到我坐那里,愣了一下,冲我羞涩地一笑,转身很认真地将手里的皮筋一端系在大树杆上,再牵着皮筋,将另一端系在身旁的一根水泥柱子上。做完这些,她偷偷地看了我一眼,就开始自得其乐地跳起皮筋来。
小女孩边跳,嘴里还边念叨着:一拖鸡,二拖鸡,半夜拖了只老母鸡。我听了,忍不住暗暗好笑,就掩了书,饶有兴趣地看她象蝴蝶般在皮筋上翩翩起舞。
也许是那水泥柱子太光滑了,小女孩每跳一会,系在柱子上的皮筋就滑到地上。小女孩就不得不停下来,重新系皮筋。在皮筋再次滑到地上时,不等小女孩跑过来,我就拣起皮筋,我在手中,笑着对她说:你只管跳吧,我帮你握着呢。
小女孩欢快地说:谢谢大哥哥。
感觉到我在看她,小女孩跳得似乎认真一些。她的头发扎成马尾,随着女孩的跳动,马尾也跟着盘旋飞舞,特别动人。
小女孩跳了一会,扎头发的橡皮筋散。一头浓密的头发瀑布般流泻下来,遮住了小女孩的脸。小女孩停止跳皮筋,忙着扎头发。可是,那些头发太浓密太光滑了,小女孩扎了几次,都没成功。她抬头看看我,犹豫地笑着。
我招招手,让她过来。小女孩乖巧地走过来,在我跟前蹲下。小女孩的头发浓密柔顺,大概是缺少什么元素,颜色淡黄,但非常光泽。我有手指将她的头发梳顺,分成两股,扎成两个翘翘辫。在做这些时,我感到有一股浓浓的柔软而温暖的东西在心里升腾荡漾。
小女孩用手摸了一下扎好的辫子,满意地冲我笑笑,继续在皮筋上跳跃着,嘴里也跟着念叨着。我觉得有趣,问她:为什么要半夜起来拖一只老母鸡呢。
小女孩停止跳跃,站在那里认真地想着,说:让它起来下蛋吧。
我笑笑,说:不是。半夜拖老母鸡的,是黄鼠狼呢。
小女孩哈地一笑,但随即明白那不是啥好话,跑过来,抢过皮筋,推我说:现在该你跳了,看谁是黄鼠狼。
虽然别扭,但为了不扫小女孩的兴致,我只得乖乖遵命去跳那皮筋。刚看着小女孩跳得象飞舞的蝴蝶,那么轻快优美,我觉得很容易的,可让我真的跳时,我才知道那有多难。我笨拙地不是绊着了皮筋,就是踩不着点,惹得小女孩不停地咯咯娇笑。
小女孩看我累得满脸是汗,放下皮筋,过来拉了我的手,推我在石凳上坐下,说: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小女孩叫刘丹。丹丹除了有一头淡黄漂亮的头发外,还有一双俏皮的大眼睛。只是,那本应该是快活的眼神里,总罩着一层若有若无的落寞和忧伤,这让我觉得有些熟悉和亲切。
后来,我才知道,丹丹的妈妈在她还不满周岁时,就跟着别人跑了。她爸爸是一名空军飞行员,一年难得在家里呆几天。丹丹就一直跟着奶奶一起。知道这些后,我心里对这个可爱小女孩的怜爱更加深刻了许多,只要学校没课,我就会去那里,陪丹丹一起玩。
丹丹的奶奶是一位热情慈祥的老人。我去那里两次后,老人似乎就把我当成了她自家的人了。家务做完了时,她喜欢坐在树下,一脸幸福地望着丹丹缠着我玩游戏或讲故事。
丹丹玩累了时,就喜欢拿出颜料画画。在高中时,我曾经学过一段时间的素描,所以常常陪着她一起乱画。一次,我很认真地画了一小女孩。丹丹看了一眼,大喜,说:这个是我。
她接过画笔,在旁边画了一个大男孩。她认真地在小女孩边上写上丹丹两字,在大男孩旁边写上大哥哥三字。她笑嘻嘻地对着那幅画端详了一会儿,她又把头埋在画上,将丹丹的左手和大哥哥的右手檫掉了,重新画。画完后,她把画递给我,问:画得好不好?
我拿过画,看到她把画改画成大哥哥拉着丹丹的手。丹丹把小脑袋凑过来,解释说:大哥哥要这样拉着丹丹的手,一辈子不准松开。
丹丹的话,让我大受感动。我胸中那颗孤独落寞得有些冰冷的心,为被这个烂漫天真的女孩一点一点地在消融,变成柔波荡漾的一湖春水了。
我们一起换喜欢玩一些布娃娃的游戏。一次,正玩得高兴,丹丹将一个漂亮的布娃娃放到我面前,说:这个是丹丹,你给她当爸爸,好不好?
我毫不犹豫地说好啊。丹丹满脸不屑地说:你真不识羞,胡子都没长出来,还想做丹丹的爸爸呢。
我忙拿起一支画笔,说:这个容易。我用画笔在脸画了许多的胡子后,问丹丹:现在总可以当丹丹的爸爸了吧?
丹丹仔细地看看我,皱眉说:胡子这么长,这么多,都可以当爷爷了,还爸爸呢。
我无语了。丹丹见我不高兴,忙那画笔在自己额头上画了几条皱纹,说:你当爷爷,我来当奶奶好啦。
丹丹上学,要路过我们宿舍前面。很多次,丹丹放学后,和她的伙伴们嘻嘻哈哈地走着,看到我时,总会脸一红,忙装做没看见我的样子,低头走过。后来,在她家里,她不好意思地说:大哥哥,以后在我同学面前,可千万不要喊我哦。
我好奇地问:为什么呢?
丹丹忸怩说:她们会笑话我的啦。
丹丹的话,差点让我晕了过去,心里觉得好气又好笑。但,自此以后,看到她和伙伴们在一起时,我真的没再喊过她。对此,丹丹似乎十分高兴,夸奖我说:你真是一个听话的大哥哥。
到了大三时,丹丹已经上初中了。因为各自的功课开始繁重许多,我去她家那里要少得多。有时会连着一个月没去,这时,丹丹会写信来,关切地问我是否生病了,或是否生她的气了。在信的末尾,她总会加上一句:奶奶让你周末来家里玩。
大三快结束时,由于忙着复习,准备考试,在接到丹丹的信后,我也没去她家,结果,她竟然跑到我的宿舍来看我。这让我在同学面前感到十分的狼狈。我的那些室友们看看漂亮大方的丹丹,又别有深意地看看我,都不约而同地挤出一脸的坏笑来。
我恼怒得快头顶冒烟,丹丹却仍然笑意昂然地问:大哥哥,奶奶问你是不是病了呢。
我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那帮混蛋,见他们互相挤眉弄眼地交换着眼神,忙拉着丹丹逃离宿舍。刚一逃离宿舍,那帮家伙放肆的狂笑就从门缝里挤出来,追上了我们。
丹丹听到他们的笑声,似乎特别开心,用恶作剧的眼神望着我,问:你的那帮哥们笑什么啊?
我尴尬地说:他们脑子进水了,别理他们。
丹丹站住,认真地说:我看他们脑子没进水。我估计他们笑是有别的原因吧。
我装着没注意她的话,继续朝前走。丹丹追过来,拉着我的手,说;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
我问:你知道什么?
丹丹得意地说:我知道,他们把我当成你的女朋友了。
我心里莫名其妙地震颤了一下,慌不择言地说:你胡说什么啊?
丹丹得意而固执地说:我没有胡说。你若不信,我这就回去问问他们去。
她说着,真的就要往回跑。我大急,忙拉住她,妥协说:好好,你没胡说,总行了吧。
丹丹调皮地一笑,说:这还差不多。
这事发生后,我不得不用全新的眼光来看丹丹了。不知不觉中,她已经不在是那个扎着马尾辫,边跳皮筋边说“半夜拖只老母鸡”的小女孩了。她是什么时候长成这样美丽大方的少女的呢?我努力地回想着,心里却是一片的茫然。
晚上,宿舍的那帮混蛋集体起哄,要我交代我秘密的恋情。这又一下将我彻底地抛进一个全新的烦恼旋涡里了。我不得不问自己,我爱这个美丽的少女么?答案绝对是肯定的,毫无疑问。但这是爱情么?对这个问题,我只有一片混沌的迷茫。
对这个少女,我心里一直充满着一种特柔特纯的宠爱。这宠爱了,也许有做父亲的慈祥,有做哥哥的宽容,但似乎从不曾有过恋人的热烈。
这些问题一直困扰着我,让我在后来的日子里非常害怕见到丹丹。我总是用各种借口回避着丹丹。即使偶尔见面了,我们也不能再象过去那样快乐开心地相处了,更多的是拘谨和腼腆。
所以,我们写信的机会渐渐比见面的机会多了许多。丹丹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写一封信来,唧唧喳喳地和我说她学校里同学们之间的事。在信的末尾,也乖巧地不再加那句“奶奶让你周末来家里玩”了。我回信时,也只能写一些鼓励她好好读书之类的废话。
转眼就到了大学毕业。在快离开大学前一个多月时,我回信告诉了丹丹。丹丹在我离校的前一天专门请了假,要我陪她去我们曾经一直游玩的地方再走一遍。
那天,丹丹打扮得格外漂亮。虽然,她努力地装得和过去一样快乐,但我从她偶尔沉思的眉眼间还是看出了她内心深处的不快乐来。看到她这样,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我们只是牵着手,在那些安静的小道上不停地走着,或在一个安静的地方静静地站着。
夜色降落时,我不得不轻轻说:丹丹,我得走了。
丹丹似乎没听见我的话,只是拉着我的手,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也只好陪着她,静静地站立在那里。月亮悄悄地爬上树梢,清凉的月光将我们的影子融为一体。
丹丹在静默里突然问:你以后会来看我么?
我坚定地说:会。
丹丹说:这是承诺?
我说:是。
丹丹抬起头,望着我。在月光里,我能看见她的双目晶莹闪烁。她轻轻说:大哥哥,你把眼睛闭上。
我听话地闭上眼睛。我感觉到丹丹的手环上我的脖子,她的脸朝我的脸靠过来。她温暖的呼吸让我感觉阵阵的眩晕。在她的唇贴上我的唇的那一瞬间,我大脑象缺氧般一片空白。
下唇一阵尖锐的疼痛,让我浑身一个激灵,人也完全清醒了过来。我睁开眼睛,看到丹丹泪花闪烁地望着我。我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她决绝地把我一推,说:快跑,别回头。
我还没动步,她早象一只小鹿,沿着静谧的小路朝她家方向跑去了。
我站在那里,望着她消失在小路的尽头后,才感觉到满嘴里都是温热而又咸咸的味道,而唇内的伤口处仍有咸热的液体在慢慢渗出。
这时,我平生第一次体会到真正地爱一个人地滋味是什么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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