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尚飘。入泥怜洁白,匝地惜琼瑶”。听着北风呼啸了一夜,出门才发现眼前已是银装素裹玉世界。雪花似是旧相识,随风飘飘洒洒,扑面入怀,停留在我的头发上,小憩于我的睫毛间,更是多情地轻吻着我的双唇。片刻之间,却又化作点点水珠,在我的面颊上无声地滑落,我感觉到了那种刺骨的冰凉,雪,你是一个冷美人呀!
尽管我小心翼翼,可还是在洁白无暇的雪地上留下我这个俗人的脚印。叹息之余,仰视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心里暗想,也许那天幕之上,真有千百位美丽的仙女驾着云层,用纤纤玉手将冰削玉裁成的雪花轻轻洒下?
雪花无声地飘落,年复一年,你一直这样乘着北风如约而至,几千年来,有多少文人墨客为你倾倒?写出多少字字珠玉般的华彩篇章!又有多少仁人志士为你折腰,上演了多少动人的传奇故事?
在这漫天飘舞的雪花中,我看见一位身穿牛皮铠甲,手执青铜兵器的西周士兵在叹息:“昔我往兮,杨柳依依;今我来兮,雨雪霏霏……”,冬雪无声地飘落,很快他就成为一个雪人,这几句诗却历经两千年的沧桑,打动千千万万游子的心。
在这漫天飘舞的雪花中,我看见西汉使臣苏武在贝加尔湖畔牧羊,他已经被匈奴人扣留了十九年了,贝加尔湖的冬天总是特别地寒冷,十九年的风雪染白了他的须发,他已从当年那个四十多岁的壮年男子变成了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然而他那一颗不屈的心却永不改变,匈奴人的威逼利诱从未见效,被关在地牢里宁可吃雪餐毡也不屈服,当贝加尔湖的第十九个冬天接近尾声时,苏武这个铁骨铮铮的男儿终于告别漠北的狂风暴雪,回到阔别十九年的汉都长安。此时的长安却是草长莺飞,春光一片,霸陵烟柳正飞絮,片片犹如塞外雪。“归时楼台非甲帐,去时冠剑犹丁年”,武帝此时已去世多年,苏武以一太牢到太庙武帝灵前复命:“皇上,为臣回来了”,说完,泣不成声,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此刻,贝加尔湖畔的雪花还在无声地飘落,冬雪无声,见证了这一切。
在这漫天飘舞的雪花中,我看见东晋才女谢道蕴慢启朱唇,低声吟道:“未若柳絮因风起”,在五律、七律尚未雏形的东晋,这样一句没有平仄的诗句,却让谢道蕴美丽可爱的形象永远定格在这一瞬间,尽管她日后也一样会红颜老去,香消玉殒,但是千年以来,在人们的心目中她永远是那个妙龄女子。冬雪无声,成就了一位美女,一位才女。
在这漫天飘舞的雪花中,我看见唐朝文人韩愈因上书《谏迎佛骨表》触怒宪宗而贬放潮州,行至秦岭蓝关,道路崎岖,又逢天降大雪,雪深马蹄滑,进退两难之际,侄孙韩湘顶风冒雪赶来陪行。韩湘精学道术,此前曾在韩愈生日宴上作法,使海棠花的每一个花瓣上都写有“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此情此景,让韩愈深信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因作《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一诗曰: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冬雪无声,演绎着这一幕动人的传奇。
在这漫天飘舞的雪花中,我看见北宋文人苏轼屹立在雪地里,看着积雪上留下的大雁爪痕,心有所悟,口占一绝道:“人生到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此时苏轼才二十六岁,进士及第、名满京华,对人生的思索却似饱经沧桑,也许是一语成谶,多年以后,他受旧党排挤,新党打击,甚至有一些居心叵测的小人故意在他的诗作里挑毛病,制造出中国最早的文字狱——“乌台诗案”,苏轼因此被一贬再贬,足迹遍布五湖四海,倍受磨难。那场无声的冬雪将会永远铭记在他的记忆深处。
在这漫天飘舞的雪花中,我看见南宋名将杨再兴与金将兀术大战于小商河,雪满溪桥,杨再兴误陷积雪掩盖下的沼泽中,被金兵万箭穿身,壮烈殉国。英雄的鲜血染红了白雪,无声飘落的雪花又将它覆盖,血红雪白,血白雪红,很快将军就变成一座雪雕。事后,当人们将其遗体火化,骨灰里的箭头竟然有三升之多,此情此景,让“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的岳飞也为之落泪。冬雪无声地消融,是在为英雄落泪么?
在这漫天飘舞的雪花中,我看见在流放伊犁途中的晚清禁烟名臣林则徐,面对着白雪皑皑的天山诸峰,朗声吟道:“天山万笏耸琼瑶,导我西行伴寂寥。我与山灵相对笑,满头晴雪共难消”,贬谪、流放、充军丝毫没有动摇他坚定的信念,“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此等高风亮节,试问千年以来能有几人?天山南北的雪为你作证,一个为国家民族而将生死祸福置之度外的人,历史会永远将你铭记!
冬雪依然在无声地飘落,又会有多少动人的故事将要上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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