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向日葵迎向太阳的赤子之情,是圣徒朝向麦加的高贵吟唱”,蒋立波的诗歌总是为“光明和清澈发言”。他的诗歌是一种活着的、呼吸着、律动着、生长着的诗歌,是凭良心、启示和爱而谱就的乐章。
人物简介:蒋立波,1967年出生于浙江嵊州。大学毕业后长期在乡村中学教书。现为杭州《富阳日报》副刊编辑。1988年起发表诗歌、散文、评论等各类作品,曾获《青春》、《人民文学》等诗奖。著有诗集《折叠的月亮》、《尚未命名的灯盏》。
听从心灵的召唤
10月22日上午,“天姥山”杯全国散文诗歌大赛颁奖仪式在新昌佛城广场隆重举行,蒋立波站在领奖台上,面对媒体的镁光灯,显得从容淡定。
“新昌是我的外婆家,那里,曾经留下了我少年的影子。这次的组诗《登天姥山》也只是写了心中的一些感触而已。”尽管获得了“天姥山”杯全国散文诗歌大赛一等奖,但诗人的口气还是那么平淡。也许,只有在写诗的时候,才会心绪激动,诗人的行为举止一切听从心灵的召唤。
“听从心灵的召唤,策马而去。”这是当年诗人离开故乡嵊州、移居富阳前寄给同乡作家马炜的一张明信片上的话。富阳是郁达夫的故乡。那个怀旧的、率真的、儒雅的散文家和小说家的故乡,曾经是诗人仰慕的地方。
2001年的夏天,诗人终于乘着他想象中的那匹马,去了富春江,去了达夫弄。在那里,构筑自己的精神家园。
在那里,诗人一边从事《富阳日报》的副刊编辑工作,一边在富春江畔和来自全省各地的诗歌爱好者不定期地举行“富春江诗会”。他们总是聚在郁达夫故居边上的茶室里,喝茶,谈论诗歌。
在那里,蒋立波写下《躲在故乡的一片瓦下听雨》:“必须攥紧这片瓦/必须倾听这月光洗过的原声唱片/必须撬开厚厚的青苔/让烧焦的泥土也开口说话/让还乡的雨燕/收拢潮湿的翅膀……”故乡的一片瓦,那是一片怎样的瓦?那片瓦,是不是囊括了童年、故乡、月光、炊烟,短笛以及始终不渝的爱?在富阳的日子,诗人的那匹马是不是乘着洗过的月色,又嗒嗒地驶回了故乡?
那些京漂的日子
蒋立波的网名叫“不是医生,而是疾病”。他一直在犯病,犯一种叫“乡愁”的不治之症。
1993年初,北京亚运村边的北顶村。南方诗人单薄的身子和单薄的自行车,被北方厚厚的尘沙层层地包裹。
是年,蒋立波怀抱着“青春和前程”,在“洁白如玉的春天”,虔诚地奔向了艺术的圣殿——北京。
初始的日子,他们这些京漂还能挤在一块谈谈诗歌,谈谈文学,谈谈艺术,然后享用“牛奶和面包”。然而,接下来,他们的“面包”出现了危机。
为了文学,为了诗歌,或者说为了心灵,蒋立波必须骑着破旧的自行车,从北京亚运村到天安门,在几乎穿越北京城北与城南的地域空间中,寻找工作,寻找他在北京的立锥之地。
跑《中学生天地》应聘编辑一职;去《信息公司》抄写信封;上酒店当学徒,学习调酒师的技术……可是京城的门槛很高,每每总是让满怀热情的诗人失望而归。好在那些日子还有诗友,还有诗歌,还有但丁的《神曲》、歌德的《浮士德》……
没有了面包,诗人们的早餐中餐都是白面馍馍。馍馍太淡,就买一瓶几毛钱的绍兴霉豆腐和着吃,一连吃几个星期,直到看见馍馍就习惯性地泛酸。
《茂门青年报》的编辑知道了诗人的窘境,于是,约蒋立波写些散文、随笔,为他整版整版地刊发。收到稿费的日子,是漂友们共同奢侈的日子——在北顶村,有很多心中怀着贞洁感情的艺人,他们都是为了艺术而来,或文学,或美术,或音乐。
那次收到稿费后,蒋立波立即邀请他们在北顶村的一个排档里“腐败”了一回,他们点了几个小菜,叫来几瓶燕京啤酒,一边喝酒,一边发誓要在北京找到工作。
在回住处的路上,大把大把的月光把北顶村洗得一片雪白。远方,月光下的故乡、故乡青青的麦苗,把诗人的心生生地撞痛了。
“今夜我在北顶村 遥望故乡/月光像一场大雪压下来/拍击着我的梦想和书卷 我单薄的体内/汹涌澎湃的血液和故乡!……由于我怀乡的疾病已入膏肓/今夜我要和月光一起/步行三千里 连夜赶回故乡。
在遥远的北顶村,诗人不可抑制地开始怀念自己的故乡。那些白云、鸟群、杉木林、鹰以及伴着他成长的春天、夏天、秋天、冬天……“仿佛他正坐在故乡的海洋上,四面八方都是故乡的书页在翻得沙沙作响”。
结束京漂、访海子老家后,诗人即策马归来,回到他“越女天下白”的故乡。
诗歌时代的北直街
20世纪90年代的北直街,是诗歌时代的北直街。
文星东路,那是一条充满诗意的道路。在那里,刚刚走出校门的诗人宓可红(小蜜)用每月25元的钱租下了一间民房。在那间民房里,安置他的诗歌,还有那帮诗朋酒友——小蜜、草鱼、方式、三皮(“三皮”即蒋立波的笔名,那时,他在贵门中学教书)……在那间民房里,他们用老家带来的一粒粒洁白的大米煮饭。然后,用高亢的声调谈论他们正在编辑的《白鸟诗报》。《白鸟诗报》是一份铅印的诗歌报,定期或不定期地在本市诗友间或省内外诗坛交流。当他们激昂的谈论告一段落,回首锅上的米饭,却早已糊成一片。
“家乡优秀的大米,正被那些败类烧焦。”他们一边扒着被烧焦的米饭,一边还在诗歌,诗歌。
西门路2号,是一间昏暗静谧的小屋。他们坐在有圆靠背的竹椅上,喝茶、抽烟、谈海子、听舒缓的音乐、抿一口米酒,彻夜长谈。天明时,有人在唯一的大床上睡去,有人悄悄地离去。
北直街,曾经是嵊州最长最宽最热闹的一条街。他们一次次地骑着破旧的自行车,从北直街的街头骑到街尾,他们一边把车骑得“吱吱”发响,一边谈论着谁谁的诗歌。风吹乱额前的散发,他们骑车时扬起的满街尘灰以及激越的声音,让北直街整夜整夜地失眠。
有一次,他们甚至还从东圃的田畈上抱来成捆的稻草铺在地上当床铺,为的是腾出铺盖迎接著名诗人柯平的到来。
1996年,他们在百步阶开了一家“嵊州文化书店”,在书店每月举行一次读书会——没有茶果,也没有越剧,有的就是激情,几个人凑在一起就是一个诗会。
1996年夏,嵊州红房子酒巴,黑压压的人群。那天晚上,绍兴调频广播台“月光花园”栏目开辟专栏,专门朗诵赏析蒋立波的诗歌,嵊州的诗歌爱好者都闻讯赶来。
主持人夏天在广播里朗诵蒋立波的《北方,请把我打败》、《生命的蒙难》,蒋立波在酒店的电风扇前朗诵《歌和哭》。他们丝绸一般的声音打动了在场的每一位听众。小城的夜晚闷热、烦躁,但所有听众都沉浸在诗歌带来的清凉中。当朗诵结束,那些高昂、豪迈、悲壮的情绪还久久不曾散去。
多年以后,这个夜晚,离所有人越来越远。但那些被怀念的日子,却成为北直街时代一个无法抹去的背影。
在鹿门书院泡一壶茶
从1988年至2001年,除了一段时间的漂泊,蒋立波一直在贵门乡中心学校教书。
贵门乡中心学校往山岗上走几步,便是吕规叔创办的鹿门书院。从书院俯瞰,是碧波万顷的美丽南山湖。吕规叔到贵门后,开始用教育的方式拯救被金兵弯弓大刀胁迫的南宋王朝。蒋立波来到贵门,除了教一帮农家孩子识字习文,更多的还是坚持阅读、思考和创作。
贵门,山高水远。离北直街很远,离诗友很远。贵门的日子,诗歌成为诗人内心深处的喃喃自语,成为他在下雪的日子里,取暖的一种方式。
“芦花啊/我骨头深处的孤独,三尺三寸。”孤独的诗人只能大声地吟咏,只能把自己埋在厚厚的汉字词典里。
黄昏,夜幕倾轧下来,小山村里,只剩下晚归的飞鸟。这时的诗人,总是一个人或者约三两个同学踱到鹿门书院,看朱熹题写的“隔尘”和“归云”;看南山湖上隐隐升起向晚的暮霭;写下“看哪,稻浪起伏,大雁远去/万物自己言语,万物的中央/一千座粮仓拔地而起”这样的诗句。
当然,一个人的吟咏,有时也会让诗人感到南山湖一样巨大的孤独。诗人最渴望的便是约三两诗友,坐在鹿门书院喝喝茶,聊聊天。
“这个寒假,我和克平去了南山立波教书处,3个人在一张床上又紧又窄地挤了6天。我们站在朱熹题写的‘鹿门书院’前看满山枯萎的树木说话,我们迎着社会主义的拖拉机在星光下朗读。” 多年以后,诗人边建松写了《唯一的诗歌行动》,记载了那年那月他们去贵门看望蒋立波的事件。
那年,也许是秋天,书院外面的枫叶染红了整个山坡。
作家张万谷约了几个文友去贵门看望蒋立波。他们在书院里生火烧了一锅开水,泡了一壶茶,炒了几只小菜,打开了一瓶“古越龙山”。然后,在茶香酒香中,他们高亢的声音又一次打碎了书院的寂静。
10年的时间,诗人的心中沉淀了太多抹不去的记忆。关于贵门,关于鹿门书院,关于在鹿门书院泡一壶茶的日子。
从越剧故乡的田野和小山村出发,蒋立波在持续10多年的诗歌跋涉中,“永远是一滴从青紫色葡萄上滴下的青春水珠,永远是打开胸怀迎向广阔时代的吟唱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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