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的课排在第一节，预备上课的电铃声响过之后，我就拿起讲义夹，匆匆忙忙往教室走去。

忽然，在我的身后传来了一个陌生而苍老的喊声，“林老师，请你等一下。”我转过身抬头望了望，校门口传达室那儿隐约有一个身影，正急急火火地向我这儿奔。当他渐渐走近了，我才发现是一个农民模样的人，可是我好像并不认识他。

粗粗打量一下，他的年龄大概也只有五十岁左右，却过早地显出了干瘪和苍老。他的腰背已经微微有些佝偻，花白的头发像染了一层淡淡的霜，刻满皱纹的脸庞仿佛风干的老丝瓜。他肯定是起大早从乡下赶来的，头发上还沾着露珠，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正一粒一粒不停的往下滴。

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来到我的面前，忙不迭地满脸堆笑打躬作揖，谦卑地说：“林老师，不好意思，我看背影就知道是您。快要上课了，我也要赶回去有事，来不及找女儿了，就麻烦您吧。”说着开始在自己的身上摸摸索索的。

这下子我才回忆起来，这不是王莉莉的爸爸吗？记得有一回家长会他来开过，你看看自己这记性差的！王莉莉虽然从农村考来我们这所重点中学，但在我们班上属于素质比较好的一类，也是我最喜欢的学生之一。她各方面都出类拔萃，尤其是学习非常刻苦用功，成绩顶呱呱的，几乎每次测验都能进入年级组的前几名。只是据我了解，她的家境并不好，爷爷奶奶年龄大了，不能下地干活，母亲又常常生病，一大家子的生活重担全落在她爸爸的肩上，眼前这个男人挺不容易的。

我的心里有点惭愧，居然认不出来曾经见过面的学生家长，就说是我不好意思，我现在认出来了，你是王莉莉的爸爸。他就笑笑点点头。我接着说：“老王，你有啥事要我做的就快说吧，那边学生们等着我上课呢。要不，我去叫王莉莉出来一下。”

他连说“不了不了”，接着就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一卷洇濡着他的体温和汗味的钞票。他说：“闺女托人捎话说，她这个星期天没有空子回乡下，而学校对预缴下学期学费又催促得紧，闺女的功课要紧，我就赶忙凑齐送来了。其实我也走不开啊，眼下正是大忙季节。麻烦您转交给她就行了，我得赶回去干活呢。”原来他是专门来给女儿送钱的。

他的手里攥着一沓钱，却并不急着往我的手上递，而是用左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夹着票子，右手的食指轻轻在舌尖上沾点唾沫，不紧不慢地，小心翼翼地，一遍又一遍地数着……可怜天下父母！我的心头涌上一缕淡淡的酸楚，甚至还有一丝儿隐隐的感动。我知道他的不易，每一次女儿交学费，都是他投亲靠友东挪西借才凑够了的，所以我也就耐着性子等他清点，并不急着催促他，迟就迟点儿吧。

我望着他手中的票子，虽然看起来是厚厚一大沓，其实只有外面的一张是旧版５０元面值的币，往里边依次包裹着面值２０元、１０元、５元等等，大小不一数量不等的小毛票子，甚至还有２元、１元和５角的毛票子夹杂其间。而且没有一张看起来是新崭崭的，都是油渍麻花的。

反反复复点数了老大一会儿，他还没有把钱往我的手上送，额头冒出的汗珠却更多了。他急得抓耳挠腮，嘴里不住自言自语的念叨着，“这可怎么办呢？怎么会少了一张的呢？昨天明明凑够了一分钱不少的，怎么过了一夜就凭空少了一张的呢？真是出了鬼了。这下子可怎么办呀。”他那着急的样子，仿佛闯下了塌天大祸，令人于心不忍慨叹不已。不就是区区５元钱吗？当时我就打算帮他垫上的，又怕他不愿意接受，也就没有说出口。

我从他的手中连抓带抢的夺过一沓钞票，劝慰说：“不要紧的，你回家再慢慢找找吧。这钱我帮你带到王莉莉手上，没事。你就先回去忙吧。”

下课以后，我想掏出５元钱凑齐了给王莉莉，可是摸出自己的钱袋一看，里面没有５元面值的票子，索性给了王莉莉一沓整票子，把老王的小毛票统统换下来。

这点小事情过去也就忘了，谁还会放在心上呢。

新学期开始的又一天，同样在我走向教室的时候，听到了同样的声音在背后叫我，这一次我不用回头看就知道是老王，我已经熟悉他的声音了。

“说吧，又有啥事要我帮着你做？”我开门见山的问。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嘛，无需寒暄客套了。

老王竟像孩子般腼腆的笑笑，有点木讷的说：“林老师，你真是一个大好人呀。感谢你帮了俺的大忙，俺一家子都过意不去呢。”他的没头没脑一席话反而把我说懵了，当时我根本回忆不起来帮过他什么忙，也就不知道如何搭话。

老王说着，又摸摸索索地从怀中抠出一张钞票，往我的手上递。我一看是一张面值５元的票子，顷刻间恍然大悟，我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挡住他递钱的那只手，轻描淡写的说：“哎呀，老王你也真是的，我以为是啥了不得的事呢。不就５元钱吗？今天５元钱还能当钱用吗？你快收起来吧，免得我难为情。”

老王却十分认真地说：“林老师，你一定得收下这钱。俺今儿个就是专门来给你还钱的，你不收可不行。俺怎么能不明不白的让您破费呢？要不是闺女假期回家说起来，俺还不知道呢，俺还以为是学校照顾闺女，少收５元钱的。”

听他告诉我，假期中，有一回女儿无意中提到我转交钱的事，就顺带说爸爸那次给的钱与以往每次都不一样，全是新崭崭的大票子，就开玩笑地问爸爸，哪来那么多大票子的呢，是不是一下子发了大财。老王就从女儿的话中知道，一定是我帮着垫了５元钱，而且换成了大票子。

面对着老王的执著和真诚，我的心里百感交集，不知说什么才好。不就是啥用也不顶的区区５元钱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