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老歌的记忆秋粼

发表于-2009年01月07日 上午10:50评论-1条

昨晚,八十高龄的著名歌唱家王昆,坐客央视音乐频道的演播室,讲述六十多年的演艺生涯。她是歌剧《白毛女》喜儿的扮演者和主唱者,也是秧歌剧《夫妻识字》的主唱者,也唱过《南泥湾》。

三十年前,《北风吹雪花飘》奶奶们爱唱也爱听,唱和听都会落泪,说小时候的她们就是喜儿,太爷爷们则说自己是杨白劳。伙伴们不喜欢那首歌,也不喜欢那部电影,因为爷爷奶奶父亲母亲们总是说“你啊你,有喜儿一半懂事就好了。”“才多久就把衣服穿破了,喜儿一根头绳都是爱护的。”“又把饭洒了,喜儿连红薯都吃不上。”

有的伙伴被说后会羞愧得脸红似像关公,有的伙伴会翻着眼睛反问:“那你们怎么不生养个喜儿呢?”气得父母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不喜欢《北风吹雪花飘》,不是因为父母在我把饭洒了,衣服穿破了,看书忘了做饭被那么说,是因为它让人难过掉泪。我的生活里的泪水太多了,因为祖母父亲,母亲心里有太多的痛苦和悲伤,因此总是在夜里哭,泪水纷纷如雨。虽然我不喜欢,甚至讨厌,母亲还是常于怀念天国的外婆时小声唱,边唱边流泪。

母亲的流泪一半是因为杨白劳和喜儿的不幸悲惨,一半是因为身为名牛医很富有的外公,不曾给她买过红头绳,而她的继母母女四个却系不完。母亲说:“以为结婚时外公和父亲会给我买红头绳,可是没有。”说的时候很伤感很落寞,眼里含泪了泪。当时我在心里说:“我以后当了老师拿了工资,第一件事就是给母亲买红头绳。”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我不但没有当上老师,连小学也没有读完,用工资给母亲买红头绳的愿望没能实现。因为没有当老师,我至今也没给母亲买红头绳。我不想因为红头绳触动我心里的伤疤。我不但自私还不孝。

我讨厌听《北风吹雪花飘》,也讨厌唱《北风吹雪花飘》的人,当然,不包括母亲。我的讨厌只在心里,因为生性胆小。我的姐爱唱也爱听,不是因为动听,也不是因为同情喜儿,是因为她由此想到自己想读书却被逼辍学,很小就参加劳动。姐的愿望是当医生,给自己和父亲暴戾母亲软弱的孩子们治病。

可是姐的愿望没能实现,因为父亲暴戾母亲软弱。

姐六岁那年的秋天跟着大哥去放牛,顽劣的堂兄云捅下了一只马蜂窝,她太小跑不动,被马蜂蜇后肿得看不见五官,昏迷了七天,之后感冒头便痛,头痛便不吃饭。

“啊呀,我的头痛得眼睛都快掉出来了。妈!”“啊呀,我的头痛得要破了。妈!”每次感冒后姐都会捧着头哭喊,忘了母亲有没有哄她,只记得姐说:“妈,我受不了了。妈!”“这样痛着,不如死。”

因为父亲的暴戾母亲的软弱,从没给姐治过,就让她那么痛着哭喊着。我总是怕,怕姐的头真的会痛破,怕她的眼睛真的会掉出来,怕她的头会在石头垒的墙上撞破,怕她会喝农药,更怕她会上吊。总是形影不离地跟着姐,总是密切注意父亲杀完棉螟虫稻飞虱是否把农药交到了队里,也总是把绳子藏起来。农药和绳子能藏起来,石头垒的墙却不能,我便恨太爷爷不用黄土筑墙。

我常盼石头和黄泥麦壳稻草节垒的墙倒塌,可是却固若金汤稳如磐石,任能把古树折断的风摇晃都不倒。无数的梦里,姐撞死在了那面石墙下,紧抱着脑浆四溅的头;无数的梦里我变成了神仙,对着石墙吹气挥袖它便倒了;而更多的梦里,姐穿着白大褂在给自己和被病痛折磨的孩子看病。

姐也总是在怕,怕干活时突然下雨,没有斗笠蓑衣,怕秋天很快就完冬天来临,霰雪多太冷易感冒。姐说她每时每分都在怕,说的时候眼里含满了泪,我的眼里也含着泪,很久都有。此时我眼里虽然没有泪,心里却汩汩流着。

我常替姐揉感冒后向外突出的眼睛,怕它真的会掉下来,她不要我揉,抱着头躲。年幼的我不知道那揉让她更痛苦,看着她边躲闪边哭喊,我便放声大哭,祖母和父亲便打骂我,因为晦气。

姐的头痛了十四年便不痛了,不是父母给她请了医生,也不是找了偏方,是生了孩子的那一个月姐夫细心的调养。十四年姐生不如死。

我不知道姐是怎么坚持了下来,或许是因为婶子们劝过自己也劝过别人的俗话“宁在阳间喝水,不去阴间做鬼”,也或许是她相信苦尽甘来。

姐不恨父亲也不怨母亲,只恨阎王为她选错了投胎人家。可是我却恨父亲也怨母亲,家里有钱却不给姐治病,让她就那么抱着头哭喊,抱着头在地上滚,抱着头向石墙上撞(姐每次感冒都是好几天,十五岁那年的冬天长达十天,人的生命力真是既脆弱也顽强,脆弱得病病魔一触即亡,顽强得病魔怎么折磨也不停止呼吸)。恨父亲怨母亲的同时,也恨梦不成真,梦成真我便能施法为姐治病。这恨和怨直到今天也还在。我不恨不怨父亲母亲不送成绩优异的我上学,却不原谅他们十四年零六个月都没给姐请过一次医生。

《白毛女》里的喜儿让母亲难过伤感,也让我羡慕嫉妒。喜儿的爹能为喜儿扯红头绳,我的外公却不给母亲扯,我的父亲却不给我和姐扯,他们比杨白劳有钱得多。

我虽然不喜欢听《北风吹雪花飘》,不论是广播里的,还是婶子奶奶们唱的,但我却喜欢听《南泥湾》,也不论是广播里的,还是母亲婶子们唱的。

母亲同样喜欢唱喜欢听《南泥湾》,唱着听着母亲便忘了对外婆的怀念,十四年继母家过的悲苦的日子;忘了父亲和祖母的打骂,忘了不能作主给姐治病送我上学的愧。姐也喜欢唱喜欢听《南泥湾》,她说唱和听能忘了怕感冒的恐惧和头痛时的绝望,忘了父亲的心狠和母亲的软弱,忘了当医生给自己治头痛病的愿望破灭的悲伤。因此,她除了头痛、哭泣、睡觉、吃饭都唱着。

我不仅喜欢听《南泥湾》,还敬爱谱写《南泥湾》的人和演唱者,没有他们便没有《南泥湾》,没有《南泥湾》母亲便不会忘记婆婆丈夫的打骂,幼年没有母亲疼爱的悲,继母的虐待,姐姐们的欺凌,没有作主给女儿治病送女儿上学的愧;没有《南泥湾》,姐便不会忘了怕感冒的恐惧,父亲的狠心和母亲的软弱,当医生给自己治头痛的愿望破灭的悲伤;没有《南泥湾》,我便不会忘记祖母对没有母亲疼爱的母亲的欺凌,父亲动辄对父亲虽然活着却如死了无异的母亲;没有《南泥湾》,我便不会忘了姐感冒后抱着头在石墙上撞、在地上滚时的哭喊;没有《南泥湾》,便不会忘了父亲不答应冻疮好了的姐上学时的可怕样子;没有《南泥湾》,我便不会忘了老师来劝说无果走时的叹息、擦泪时的样子和沉重的脚步;没有《南泥湾》,便不会忘了看见伙伴上学放躲在玉米地里草从里哭时的声音;没有《南泥湾》,我便不会忘了柴胡黄花菜换的字典、抄满了字词的本子、放牛换的书、向伙伴借的语文书、在旧书书店书的杂志、习字本的日记被父亲撕母亲烧时的悲伤和心痛;没有《南泥湾》,我便不会忘了教室课桌操场乒乓台篮球架;没有《南泥湾》,我便不会忘了伙伴炫耀有红勾红x的练习册、唱老师新教的歌、讲述同学的友爱和顽劣;没有《南泥湾》,我便不会忘了梦醒后的眼泪。

童年的梦是《南泥湾》唤醒的,童年的天空是《南泥湾》擦亮的,童年的每个日子是从“花篮里的花儿香”的歌词开始的——每天拂晓屋檐下的广播便响起甜美欢快的歌声。如果把修筑池塘河堰在田地劳作的人们比作兵,那么《南泥湾》便是起床号;如果走在田陌地埂的脚步是鼓,那么《南泥湾》便是锣,锣和鼓合奏的曲子在风霜雨雪里飞扬飘荡。

如果没有《南泥湾》,我不知道噩梦里的我怎么醒来;如果没有《南泥湾》,我一个人端着水盆走在通往水井的路上肯定会哭,没有月亮没有星星的拂晓,被风扭得奇形怪状的树,棵棵都像妖魔鬼怪;猫头鹰狐狸兔子黄鼠狼的呓语,被风摇晃得变了调的猫狗的叫声,是否那么的疹人。

三十年过去了,《北风吹雪花飘》和《南泥湾》分别给予我的伤感嫉妒温暖感激还在心底。

2008-11-25-8-5-8新疆-喀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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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美泉点评:

文章饱含深情,述说着那曾经的岁月,姐在“北风哪个吹”中,经受了头痛的折磨,这头痛,岂止是头,还有那时的心境,哪个特殊的年代。“花篮花儿香”,把作者带入了另一个境界,童年,在甜美欢快的歌声中度过。
文章饱含深情,追溯着哪过去的岁月和悲欢。

文章评论共[1]个
美泉-评论

问好作者!at:2009年01月07日 上午11: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