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一九八四年元月，那时我是出站口的检票员……

下午四点十五分，车站的广播喇叭突然传来急促的声音：“行李房的小汽车请赶快到六股道西头……行李房的小汽车请赶快到六股道西头……”我马上意识到：出事了！

二十分钟后，小汽车拖着一辆拖车在一站台停了下来，大家一起围了过去。只见一个年轻人趴在拖车上，头和后背都在流血，两条裤腿已经拧成了麻花，并且被血染成了黑色；一只赤脚板朝上翻在了膝盖旁，另一只脚不见了……当人们的目光落在他那举过头顶的双手上，不约而同地惊叫一声：“他是那个罪犯……”

是的，他是一个嫌疑犯，手上依然带着一副沾满血迹、闪着寒光的手铐……就在半个多小时前，在出站口的休息室里，这个带着手铐的年轻人还是那样开朗、风趣、无忧无虑地和大家在一起聊天，可是现在，他却静静地趴在拖车上，要不是他的肚皮还在一鼓一鼓的，谁能知道他还活着……

汽车很快开走了，直接把他送往医院抢救。刚才聊天时的情景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下午三点半左右，一个中年公安和一个老年便衣押着一个年轻嫌犯走进出站口，他们要乘坐的火车还有半个多小时才能到站，他们说从进站口走有些不方便，要求从我们这里进站，这是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同意了，并让他们在我的休息室里候车。

闲着无事，大家便聊了起来。在我们得知他是一个抢劫犯之后，我问道：“你为什么要抢人家哪？”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手贱呗。”听口音，他是河南人。

有人问：“他还有什么罪？”

“强j*！”公安说。

“我没有强j*，他们几个人玩儿女人的时候，我也跟着玩儿了，我不是主犯。”

有人问：“你玩儿过几个姑娘？”

他想了一下说：“五、六个吧！我没抢人家的东西，他们抢的，我拿了一点儿……”

我问：“那你就逃跑了？”

公安说：“抓住了，又逃跑了。”

“我其实就不想跑，早晚还会被抓住的。你问她……”他用胳膊肘指了一下老年便衣，“抓我的时候，我反抗没有？他让我签字，我马上就签了。”

我说：“逃跑是要加重处理的吧！”

便衣说：“起码得五年。”

“啥五年呀……一没审二没判的，还能……”小伙有些急了。

“你才知道呀？你是逃跑的。”便衣说。

小伙子笑嘻嘻地说：“我要是想跑哇，早一拳把你的眼镜打碎了。”

“眼镜碎了，我照样抓你。”便衣辩解道。

“你能看见啥？”

“我不戴眼镜还能打篮球哪！你以为我抓不住你？”

有人给他开玩笑：“你敢跑，他就敢拿枪钻你。”

“你把铐子打开，咱俩打一架。”说着就把双手伸向便衣。

“你老是点儿！”公安警告他。

小伙忽然看到我们几个都站着说话，想马上站了起来：“你们坐吧！”

公安马上按住他的肩头，没让他起来。他说：“我早都坐烦了，这次回去还得坐，一个人整天坐着……唉！这次回去，电棒和皮带是少不了嘞！”

我问：“你怕不怕？”

“怕有啥用？电棒非要往你身上捅，你有啥办法？该杀你的时候，你说了：我不敢了，我害怕了；人家就不杀你了？”

“这次回去，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老实交待，争取宽大处理。”他若有所思地说，“我想把这写成书，也好教育教育旁人。”

“那好办，判个三年、五年的，出来就可以写了。”我说。

“哪能那么轻，这次回去不枪崩，也得二十年。”小伙儿说。

“要是劳改完了，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有人问。

“要是劳改，出来以后就安排工作了。”便衣说。

“那是好事啊，还能捞个正式工作。”我说。

“咋？劳改完了还不让回家？”小伙儿显然误会了。

“回家？”便衣吓唬他，“回家继续犯罪呀！”

有人逗他说：“你可别自杀啊！”

“咳！想死搁那儿死不了，非要死在你们这儿。其实我也想通了，早死早脱生，再过二十年又是一个小伙儿。”

有人逗他：“那你们家不是就没有后代了。”

“俺还有仨哥，死俺一个断不了烟火。”说着，他从便衣的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发给我们几个，“抽吧抽吧，这烟不是我嘞……”他指指便衣，“是他嘞！我的烟在他那里……”他又指指公安。

有人问：“咋还不让抽烟？”

公安道：“不是，不让他多抽。”

小伙儿推推便衣：“你去买个剪子，让我剪剪指甲。”

“妈的，我还得为你服务啊？”

“吔！俺有钱，又不花你嘞！”小伙而又推了便衣一下。

“你老实点儿，别把柜子上的玻璃弄打了。”公安又在警告他。

“我离柜子还有一拃远嘞！”他不满地冲公安辩解道。

“拿牙一咬不就行了。”有人逗他。

公安说：“你要再不老实，咱就去看守所住几天再走。”

“住就住，能把我咋样？”

有人吓唬他：“打不死你……”

小伙狡猾地笑笑，把脖子一缩装出一副十分害怕的样子。

“妈的！为了你，今天还没有吃饭哪！”公安抱怨着。

“你们去嘛，怕什么？”小伙儿说。

便衣瞪着眼睛说：“我们去吃饭，你好跑呀！”

“怕我跑，你不会把我铐在桌子腿上？我根本就不想跑了。”

……

三天后，一辆救护车停在了出站口，从车上抬下来一副担架，上面躺着那个已经截去双腿的嫌犯小伙儿。

救护车上的护士告诉我们：“这两个公安太不像话了，这小伙子才二十岁，都成那样了，还发着高烧，他们不给他水喝，还打他……”

真不敢想象，他居然还活着！也真不知道，这抢救过来的半条命，还能维持多久……

（作者qq735745472）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