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师傅讲给我一个故事,事情发生在1978年——
自从我母亲住院,我就一直守候在病房里。
一天,护士们推进来一张轮床,上面用白被单盖着一个人。护士们推到床边揭开被单,那是一个农村妇女,腹部裹满了绷带,昏昏迷迷像个死人,她是一个刚刚做过子[gong]切除手术的病人,看样子顶多三十出头。可我从她的床头牌上却看到这样的纪录:
花妮 女 23岁 子[gong]切除……天哪!她才23岁……
一连三天她都昏迷不醒,全靠打点滴维持生命,可她的身边连个看护的人都没有。直到第四天,她才慢慢醒来。同病房的人都为她感到庆幸,因为她终于活过来了。
那天下午,病房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男人朝里面瞄了一眼,又马上缩了回去;一会儿再瞄上一眼……我很气愤,一个大男人总朝妇科病房里瞄什么?我生气地走到门口,那是一个农村男人,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小男孩儿。他蹲在病房门口,一身黑色粗布衣裳,头发很长、满脸胡子,看上去大概有五十岁了。
我没好气地问:“喂!你是干啥的?”
“我是来看娃他妈的。”他喃喃地说。
“看她不到她的病房,在这里胡瞅啥?”
“她就在这个病房,我……我……”他的脸涨红了。
没等我再问,他抱着孩子站了起来,对走廊里走过来的一个农村老太太点点头。老太太翻着眼皮说道:“咋?寻见了还不进去,那是你婆娘呢,怕啥?”
“我……”男人显得有些龌龊。
“哦……是娃他大来咧……”这是花妮的声音。
什么?他们是两口子?年龄怎么能相差三十岁哪?
男人走到花妮的床边,十分拘谨地站在那里。好半天他才说:“队上照顾咱,让我进城办个公事,顺便来看看你。队上忙,叫咱大妈来招呼你……”
这时我才发现,那个老太太并没有跟进病房来。
花妮摸着儿子的头顶,重重地叹了口气。
“妈妈,吃咪咪……”小男孩儿使劲扯着母亲的被子。
“瓜娃吔,妈妈没有咪咪……”说着,她的眼圈红了。
男人低着头,喃喃地说:“我得赶紧回去,不然就没车了……你还要啥不?”
“那还要啥嘛……”花妮难过地背过脸去。
男人的眼圈也红了,他抱着孩子站起来,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深情地看了妻子一眼,转过身去抹了抹眼睛,出去走了……
这时,我才感觉到花妮的男人并不像我想得那样老,不过是没有刮胡子显得有些苍老罢了。
花妮的男人和儿子走后,刚才我在走廊上见过的那个老太太进来了,她走到花妮的床边,向她要走了所有的钱和粮票,然后坐了一小会儿就出去了,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回来。
几天过去了,我对那个老太太的印象越来越坏,她名义上是来照顾花妮的,可是除了吃饭时间她才会回来,其它时间就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这天,她突然求我帮她写封信,是写给花妮男人的,说没有钱了,让他赶紧送钱来。我气愤地拒绝了她,我知道她来这里是为了挣工分,可她连花妮的便盆都没有摸过,还把花妮的钱都给花完了。
第二天,老太太就说这里不好,太累了,然后就撇下花妮自己回农村去了。
转眼到了元旦,家属们都来医院看望病人,病房里一下子挤满了人,唯有花妮的床边一个人都没有。
中午,医院包了饺子送到病房,大家都买了,一边看着病人吃,一边低声安慰着,似乎都把角落里的花妮遗忘了。
我给母亲洗好碗筷,拨好饺子,这才注意到花妮正在悄悄地落泪……母亲也看到了,停住手里的筷子叹了口气:“真是个苦命的人啊!”然后示意我把桌子上的半碗饺子端给花妮。
我走过去把她扶坐起来:“过节哪,你男人也不来看看你?”
花妮推让了几下,最后终于把碗接住了,可她却看着碗里的饺子,扑簌簌地掉着眼泪:“你妈可真有福啊!这几年,农村人日子过的艰难,光我这病就花了好几百块钱,这借的钱,啥时才能还的清啊……”
病房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大家都在听着花妮的诉说。母亲让我把一件夹袄披在花妮身上,我安慰她:“别难过了,你男人来不了,不是还有这么多人陪着你嘛!”
“是啊!别难过了……”
“今天过节,你要高兴才对……”
“把我们的东西分给你一点不就行了……”大会儿都在安慰她,并且都把自己带来的水果、罐头、点心,还有卫生纸之类的东西都送了过来,很快在床头柜上堆了起来。
花妮呆呆地望着大家,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只是那喃喃地说着:“谢谢!谢谢……”
突然,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哭声是那样的凄凉,那样的令人心碎……
母亲抹着眼泪说:“哭吧!哭出来比憋在心里强……”
全病房的人,都在陪着花妮落泪……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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