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布袋小时候是个捣蛋鬼:一干人正乘凉,他爬到树上戳马蜂窝;几个女人正围成圆圈叽天呱地说笑,他捉条鞭稍长虫往胳膊上一缠坐到中间;新媳妇抻被窝,“扑棱”从里头飞出只小雀,问是谁干的吧?除了他没人。一提起他,都要笑几声,然后骂他是“老奶奶怀里抱个南瓜”,此话是歇后语,隐起来的下半句是:“那不是个孩子。”
那年麦天打场,他娘买来鞭炮,准备祭场神。小麦打罢,还没入仓,女人家都想用供品贿赂神灵,好让自家仓里多进些粮食。就在他娘转脸的工夫,他眼错不见拆下来一嘟噜,装进口袋里,撅尾巴大降跑到村外。想放呢,一摸口袋里没火柴。回家拿吧,他不敢。他娘那母夜叉脾气,捞住他不是笤帚就是棍子,不管他头青蛋肿。这天正是六月六,种师婆神灵的生日。他踅进了种师婆的院里。
神坛前烟霭袅袅,雾雾沼沼,种师婆正甩着长腔“天灵灵、地灵灵”呢。香炉里的香燃得透心儿红,烧香的排成队,前头的香还没燃尽,后边的赶紧把剩的香头拔出来,扔到地下,再插上新的。二布袋弯腰捡香头,一看徐娘半老的种师婆小脚上套着大壳绣花鞋,偷偷笑了。心里说:这不是老妖怪吗?脚还没驴驹蹄儿大,穿推粪篓那么大花鞋,在里面暖小鸡娃儿吗?不能找一双可脚的吗?他当然不知道这是善家(花村一带把信神的人称为善家)送的。边想边往外走,不留神“腾”和三鬼故碰了个满怀,三鬼故被碰疼了,嘴一撇一撇想哭,二布袋慌啦:三鬼故他娘是出名的大炮,嚷嚷起来,半道街都能听见,那还了得!二布袋心眼多,赶紧掏出俩炮仗塞到三鬼故手里。看到手里的炮仗,三鬼故随地笑了。二布袋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往三鬼故眼前晃晃:我还多着哩,你要不要?见三鬼故伸过手,二布袋一挤眼,鬼点子来了,附耳嘻嘻笑着教他如此如此。三鬼故是个“冒儿将”,虽然也有鬼心眼,到底小了两岁,在二布袋跟前,是张飞遇着诸葛亮,还有他弹的杏核啊?只能听将令了。接过二布袋递的香头、炮仗,像拿了金鈚令箭似的跑进去了。等三鬼故一出来,二布袋拉着他一气跑到苇塘深处,等着听“好戏”呢。
善家们正跪着听种师婆嘴里黑哒哒黄哒哒,“噔”一声爆响,把她们吓懵了。待回过神来看那种师婆:抱着小驴蹄儿脚正“娘啊、娘啊”呻吟,裤裆里那片旱地已变成水田了。
种师婆就是种师婆,“老跳枝子”应变能力强,一缓过劲,赶紧又安上霹雳大仙的牌位,说这是霹雳大仙嫌冷落他,兴师问罪来了。种师婆哄过善家,瞒不住她的独生女儿种梨花。
当时的种梨花也不过七八岁,比二布袋小个两三岁。小妮儿心眼也不少,见二布袋拉着三鬼故跑得一溜火星,正纳闷:俩孬种小儿想啥坏点子呀?神坛前炮仗一响,她恍然大悟,骂一句:龟孙家羔儿,孬种得不轻。
没人时,小妮儿给她娘透了底,种师婆恨得咬牙切齿,就想找人收拾二布袋。种师婆膝下虽只有这一个闺女,但堂侄子十几个呢!种梨花她爹亲弟兄五个,人马到齐,标枪样一立,谁不犯怯呀?后来仔细一想:不能那样做!寡妇娘儿们带个孩子不吃饭了吗?没吃的,往坛桌前一坐:黄豆黄,黑豆黑,不要谷子光要麦;没穿的,往坛桌前一坐:一丈绿一丈红,再来一丈老染青。善家乖乖送来啦。二布袋刚出蛋壳的小屁孩儿,还不是闹着玩的?谅他不敢有下回啦!不跟他一般见识了,免得西洋镜揭破,砸了衣饭碗。
村里人好说:一岁不成驴,到老是个驴驹子。二布袋就是这号人。媒婆来给他提亲,说的是种梨花。他娘不敢硬当家,孩子大了,翅膀硬啦,母夜叉管不了小哪吒啦!叫媒婆去问本人。你听他咋说?“我下半截愿意,上半截不愿意。”媒婆笑骂他不说人话。但一听他解释,还真是个理儿。原来种家是招上门女婿,村里有老规矩:要儿、赘婿都立合同。到时双方亲友分坐两旁,在合同上捺上手印,不许反悔。合同一开头先写上:小子无能,换姓改名......稍有点血性的男孩,谁受得了呀?二布袋解释说:要叫我和她同床共枕,我还真十分愿意;要叫我当上门女婿,我是九分九再加一分一不愿意。
种师婆为啥急着招女婿?说起来和二布袋还也有点关系。
二布袋的哥大布袋病了,布袋娘让媳妇去请种师婆。种师婆进门上下左右瞅了一遍,这是她几十年的习惯。她曾说这叫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妖魔鬼祟藏在哪儿,我眼能看清,耳能听着;来烧香的,心诚不诚,我坛桌前一坐就知道。她说这话还真不是瞎吹,小托托最服气,他提起这上的事,眼就瞪成了灯盏,心有余悸呀!当年小托托提来包点心,请种师婆看病。她一看是小包,坛桌前一坐:小托托你心不诚,大包小包分得清,大包留着喂孩子,小包你才敬神灵。一下子把小托托吓懵了,响头磕得前额滋润着血,种师婆说中他的私秘啦。他媳妇真买来一大一小两包点心,媳妇让他拿大包,他说:那叫咱小儿吃吧。
给善家打心理仗,屡战屡胜,她自信天生具备这种能力。这一回她看到短墙上放着个圆溜溜的黑皮西瓜,勾出了肚里的馋虫。虽然时令已近重阳,但秋老虎的余威还在。身上的汗像条条蚯蚓蠕动,嘴里黏黏的搅不动舌头。西瓜在这时候已是稀罕物啦,估计病人家舍不得孝敬她。她就想:得让他们奉献给我老神。所以屁股刚坐稳就来了句:不是您家有病人,放着西瓜不敬神。话音未落,二布袋迈进门槛。一听就明白种师婆看差眼了,毕竟已是大人了,当面戏耍师婆,怕娘、嫂面上不好看。他赶忙附耳对种师婆说:大娘,那不是西瓜,是俺爷冬天用的夜壶。种师婆这回成了走麦城的关云长啦。尽管她随机应变:老神下来得慌张,没仔细端详......布袋娘和媳妇已面露怀疑之色。
马失前蹄,种师婆已感到英雄末路,坛主该换将啦。当年耳聪目明,现如今耳有些背,眼有些花,要不,咋会把夜壶看成西瓜?种家在花村是大族,年轻媳妇不少,谁不愿意吃这门衣饭哪?但种师婆不愿把勺子把儿交到她们手里。自己掌勺,碗里才不缺饭啊!交给女儿?可让没出阁的闺女当师婆,女儿的几个叔叔就不愿意,花村街自古没有这规矩;把女儿嫁出去,来个权力转移,没家族势力保护,坛主当不牢靠;思来想去,只有招女婿这招最高啦,但不知女儿心里是咋想的?种师婆就这一个宝贝疙瘩,得打发女儿搁结。
种梨花心里已选出自己的“欢喜冤家”了。十八九岁的姑娘家,吃穿不愁,无劳无累,家事不管,国事不问,犹如春花含苞,在丽日和风中,芳心早飘到囟门上那片玫瑰云朵里啦。她有时候简直像得了狂想症,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公主,高搭彩楼选驸马,自己正站在楼顶手捧绣球瞄着人群寻意中人。找啊找,咋不见二布袋那个冤家呀?
年轻的男女啊,说不定谁爱谁哪一头呢!二布袋在花村街多数人眼里,是“小秃儿烂蛋,一头儿不占”:一是家穷,二是痞得没个人形。可种梨花偏偏相种中他,在择偶上,她有自己的标准:能嫁劳改犯,不嫁死肉蛋。一百脚跺不出一个屁的死鳖,她压根瞧不上眼;罪犯在她眼里也比那口噙冰凌化不出氺的老实头强。何况二布袋也不是罪犯,不,他是偷走种梨花芳心的“罪犯”。种梨花一见他就满眼生春;听他说话,如春苗沐春雨般惬意。有谁一喊二布袋,不看光想看,看又怕别人说犯贱,只能低头勾脖偷偷看。对二布袋,他是:一天不见,活不想干;两天不见,不愿吃饭;三天不见,心如麻乱;四天不见,满地乱转;五天不见,保证麻烦。没人时,自语自言:你个冤家呀,真真叫俺想死你呀!娘说:他家穷,女儿说:不怕!反正不在他家过,还能把穷气带到咱家吗?种师婆心里不乐意,并引村人的顺口溜作证:花村街谁最坏,就属那个二布袋。女儿反驳:他是皮坏肉不坏,嘴坏心不坏。臭豆腐不是娘也说不好闻好吃吗?当娘的说不过闺女,一是娇宠女儿,二是觉得女儿说的还有几分理,便打发媒婆到二布袋家提亲。
此时的种梨花,已完全陶醉在对未来的憧憬中:二布袋从穷家败舍赘入俺家,还不感激涕零?对俺的话还不奉若圣旨?那就让他天天陪俺逛桃林、串杏园,看哪个果子熟了,俺一使眼色,他猴子样“嗖嗖”几下爬上去,摘下来先咬一口,尝尝涩不涩、艮不艮、酸不酸,不涩、不艮、不酸才递过来;不行,得让他口噙着用舌尖送到俺嘴里,那样俺心里舒坦;不饥不渴啦,俺下巴一抬,他脚底抹油样,麻利利采来一束野花,一朵一朵给我插满头;俺再问他一声:好看吗?他一个猫洗脸:嘻嘻,好看!你简直美若天仙!身子乏了,让他背着俺,还不行,得再让他唱几曲酸倒牙的小调儿,都说他的嘴骚,就让他尽情骚啊,唱得俺心尖儿颤动,赏给他一个香香的吻;到家妈一端出香喷喷的饭菜,俺把好菜都夹给他,让他尽情地吃啊、尽情地喝啊,吃饱喝足夜里才有精神!该休息啦,我附耳悄悄给他说:哎!你白天背俺辛苦啦,夜里得让你打个翻身仗......
憧憬只不过是美丽的梦境,现实却是残酷的,残酷得她不敢相信。种梨花长这么大,在娘跟前向来是说一不二,她就是说上天摘星星,当娘的也会搬梯子,娘把她娇宠成了公主,哪曾想狗日的二布袋不接她抛的“绣球”,她哪受得了啊!气得立时病倒了。当娘的知道女儿的病神仙帮不上忙,所以也无心“天灵灵地灵灵”啦,只在心里一个劲儿骂:二布袋你翘腿尿泡作不了狗怪,你家除了有“两布袋”人,还有啥?你是巴巴狗跳屎缸里,拣嘴吃呀!二布袋没听见骂,当然也不会回头,女儿病也没骂好。种梨花躺在床上,眼不睁、口不吭,只鼻翼微微翕动。这下种师婆鞋里长草,慌了脚啦。急忙忙寻堂姐、慌张张叫堂妹,再“腾腾腾”请婶子和大娘,再“蹬蹬蹬”请妗子和姨姨,再一溜风请表姐和表妹,一拨拨人走马灯样,你来我往地劝,谁也劝不起来。
种梨花一连躺了七天,滴水没沾、粒米未尝。人说“过七不过八”,不吃不喝七天就是极限了。寡妇再死了妮儿,就算彻底绝了根儿。种师婆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哭着哀告:妮儿啊妮儿,你是娘的命根儿啊!你要有个好和歹,谁是俺养老送终的人呀?俺的妮儿!娘寡妇营生把你拉扯大,不容易啊!你要再不起来,娘给你磕头啦!说着真双膝打跪、前额碰地,磕起响头来了。娘这一磕,当女儿的开口了:娘别这样,我现在就起来。说罢挣扎着坐了起来。其实用不着娘磕头,女儿也不再躺了。经过七天的饥饿煎熬,她觉得只有吃饭是最实在的,为那个不存在的情寻死觅活,划不来。娘趁机开导:天下男孩多得是,离了他那个茄棵就吊不死人了吗?咱有张金头,还找不着一根柳木把儿吗?
也别说,她这个头把儿还真不好找。长得有模有样又能南遮北挡的男孩根本不走这条路,走这条路的多是猪不吃狗不啃的货色,种师婆只能瘸子里头选将军了,最后一个外号叫油泥的男孩入选了。这男孩真名是管大有,个子单单薄薄,一副先天不足的形态,加上那副黑脸简直就是个挨饿的非洲儿童。种师婆相中的是他的心眼够数,嘴巴甜。原先那几个男孩,可能是自惭形秽吧,见种师婆都缩头缩脑;这大有个子虽小了点儿,手脚倒麻利,掂凳搬椅,跑前忙后,看来挺殷勤,把茶杯递给种师婆时,还甜甜地叫了声娘,这一声娘叫得种师婆先愿意了八分,剩下的两分本该种梨花当家儿,她也让给娘了。二布袋拒婚给她兜头浇了桶凉水,把公主性子给她刹去了八分。对“另一半”她已没恁高的眼界了,就是挑个武大郎,她也认了。人样儿能当吃当喝吗?都是那回事吧。她自己给自己说。
六月六又到了。天上还挂着星星,种师婆家门前已是车水马龙了,二布袋揉着惺忪的眼也夹在人丛中,是嫂子央告着替她还愿的。
大布袋媳妇是春天许的愿,当时正揭不开锅,面缸里没一星儿面花儿,眼看孩子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为保儿子的命,她硬着头皮在神坛前许了个花花大供。孩子病好了后,又为还愿发愁:哎,一个花花大供得用多少斤好面啊?她在心里算起了账:花心得费两个馒头的面,挨花心四个花瓣得六个馒头的面,第二层四个花瓣还得六个馒头的面,二六一十二,加上花心是十四个,按四个馒头一斤面算,这一朵花就是三斤半,拼成一枝花得五个三斤半,三五一十五,五五二十五,十五斤再加二斤半,我的亲娘啊!这一下子就得十七斤半白面!一个人的口粮是三十斤小麦,老天爷呀!这一下子就得一个人的一多半儿口粮啊!再说眼下麦子还没分呢,从哪儿弄十七斤半白面啊?为这事儿愁得她头都快白了。
大布袋知道了,先是数落她不该恁大方地海许,后来赌倔地说:两手一支撒,管他弄鸡巴。这个愿咱不还!娘儿们家坐不住,怕得罪神降灾招祸,就试着来求孩他叔,想让二布袋打通种梨花的关节,在神前疏通疏通,她觉得种梨花会看孩他叔的面子的。嫂子见他,还没说话先掉泪:他叔啊,你看还愿的日子快到了,算嫂子求你啦!俺家三口的命就攥在你手里,你要帮这个忙,俺全家还能活;这个忙你要不帮,我一条绳就吊死啦!让您哥领个孩子过吧!嫂子哽哽咽咽把话说到这儿,二布袋红着眼圈连连点头说:我试试吧。
二布袋实在不愿到这里来,拒绝了婚事,见面挺尴尬的。他倒赞成他哥的话,愿还不起不还。神能咋?神也是老头吃柿子,光拣软的捏;你给他赖账,他也不咋你!这是他的经验,因为他作弄过神,神并没给降灾——
还是吃棉籽馍那年:饥呀!没退绒的棉籽掺谷糠磨成粉末蒸的窝头,他一气儿吃了两个,解手时费大事了,肚子憋得似难产的孕妇,撑得肛门火辣辣的,比刀子割都疼。他蹲在厕所里一遍遍祷告:老天爷呀!保佑我解下来这个手吧,我往后再也不吃棉籽馍啦!您要叫我解下来这个手,往前上供时,我给您供个大猪头。许过愿后觉得似有神助,体力大增,经过不懈努力,终于解下来了。等提上裤子系上腰带,他仰脸苦笑着对天说:老天爷呀,我诳您哩呀!我还得吃这东西呀,要不我就饿死了呀!从哪儿给您弄猪头啊?您相信我有那能耐吗?有能耐我还能受这号罪吗?
他心里虽不怕神,但看到被心病折磨得可怜兮兮的嫂子,还是决定舍舍脸。别看他在外边画眉吊嘴,对嫂子却是毕恭毕敬的,长嫂如母么。可是光俩肩膀抬个头也不行啊!拿点啥供品呢?正手拍脑袋作难,忽然脚下“喵”一声,吓了他一跳,原来踩疼了花猫的尾巴。这下他有主意啦,立时找来布袋,把花猫四腿用绳子打成活拴好装进去,绳头往布袋口上绕了两圈。他觉得这个供品挺有创意:一是没有欺骗神,花猫的名子就叫花花;二是不会发霉,因为是个活物;三是可以给种师婆家捉老鼠,那么多的供品能不招老鼠吗?
种梨花正准备坐坛,瞥见了二布袋,心里“咯噔”一下,情不自禁地又看了两眼。这两年她虽然一直恼他没情意,但有时又觉得恨不起来,今见他背着半布袋东西,那一腔恼恨原先还似充足气的气球,这时像扎了个针眼儿,气刹时消完了,不觉得又朝他点了点头。说到底,她不是一个多有刚囊志气的女人。尤其和“油泥”那既不中看又不中用的男人往一条被窝钻时,总觉得心上拴着一条丝线,二布袋在那一头轻轻地拉拽。有时候她也恨自己贱心不退,竭力不去想他,却总拂不掉那晃来晃去的影子。二布袋一来,那本来已成死灰的情缘,仿佛谁用扇子扇一样,“腾”地窜起了火苗,烧得她心猿意马。往日一到坛前,口如江河决堤,今日舌头似缠上裹脚布,话一点儿也不顺畅了。如同演员进不了角色,戏唱不下去一样,她准备静静心稳一稳神,调整一下。
见种梨花要离坛桌,二布袋赶紧挤过去,准备把嫂子的情况先向她说明。谁知道慢了一步,种梨花已被善家围在中间。已到坛前的二布袋只好暂且坐到椅子上等,屁股刚坐稳,三鬼故好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一样,站到坛桌一边咋呼开了:您看俺二哥,八成神灵附体了。二布袋的顽劣脾性经这一咋呼激活了,趁机打个呵欠,放开喉咙用那略带铜音的嗓门唱起“神话”来了:我是天宫一大仙,玉帝派我来看看,霹雳三声天地震,驱走妖魔保平安......呱嗒一阵,善家纷纷匍匐在地,齐喊:求大仙保佑!想不到几句胡侃镇住了善家,二布袋暗暗得意,心说:这师婆也好当啊!不中我就替梨花唱一气,让她休息会儿,也好说嫂子的事儿。
二布袋不是傻子,这出戏不能白唱,对坛桌上摆的供品他馋得早咽口水了。先润润喉咙:我要把仙桃送口中------啊!他拖着鼻韵唱完这一句,种梨花已双手捧着一个熟透的桃子送到他嘴边。这时的她心里已充满感激:还是二布袋有眼色呀!这个场救得及时。一个桃子怎能解渴啊!随手又掂起一个送到他的口边。连嚼两个甜甜的桃子,二布袋口内生津,嗓音更加嘹亮。又唱了一阵,肚子开始给他发饥饿的信号了。
守着美人美味,要不享受一番那就不是二布袋啦。又是一声长长的鼻韵:我再把仙蛋送口中啊——!种梨花忙不迭剥开一个鸡蛋送到他口边。二布袋恨不得连那只粉嫩的手一口吞下去,紧嚼两口舌尖一搅头一仰,谁知道咽得太猛蛋黄卡在嗓眼里了,噎得他把脖子伸成了打鸣的公鸡,种梨花急忙用手帮他往下捋。二布袋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母亲那双粗糙的手抚摸过他,还没接触过其他女性的手,更别说像种梨花这光滑柔嫩的手了,立时成了爬到花椒树上的虫子,头尖儿麻到脚尖儿上。他的脖子最怕抓痒痒,开始种梨花捋的力度小,他还能强忍着,越是这样,那卡在嗓眼儿里的蛋黄越下不去,种梨花看他憋得难受,心疼得加大了力度往下揉,这下他挺不住啦,“吞”地一声,那块蛋黄带着唾液从口中喷涌而出,不偏不倚全射在种梨花脸上。种梨花正全神贯注地揉搓,不提防弄了个满脸开花,登时傻了。
二布袋一看闯了祸,拔腿就跑。善家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呢,都面面相觑。待种梨花反应过来,二布袋早跑得无影无踪了。种梨花顿时气得丧失了理智,不顾自己是神的代理人身份,破口大骂:二布袋你个狗杂种!你坏了八辈子血良心哪......骂了一阵还不解气,逮住二布袋丢下的布袋往外扔,“扑腾”一声那只花猫落在人群中,摔疼了的花猫几下挣开活,在人群中嗷嗷叫着乱窜,人群顿时成了被捅的马蜂窝,“轰”地四下溃散了。
种师婆正在后院指挥着本家几个媳妇做饭,听前院人声鼎沸,赶忙过来探问,女儿接班她已退居二线了,专管远路善家的伙食。一听又是二布袋捣乱,气得拍着屁股如打响鞭,急匆匆回后院招集本家那几个媳妇,操起做饭的家伙,像佘太君领着杨门女将上阵,杀气腾腾直奔二布袋家,但那小子已似惊枪的兔子,早窜到哪旮旯儿里躲起来了,女将们成了撵屁的屎壳郎,扑了个空......
很多往事已经被岁月湮没,二布袋的故事却再我的脑海里愈加清晰起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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