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自小没有母亲,没有母亲的男人几乎都会在爱情的路上埋下地雷。
这是女友的新居,为女友的兄长建造的,今天是新居乔迁之日,喜气洋洋,这个男人并不是被邀约的客人,尽管他为这座房子倾尽了身上的劳动能量。
他站在新居的左侧,看着一个个客人入门,他只想看到他的女友,只想女友能携着他的手臂进入。如果不能携手,那就跟随,像一条狗一样,他也愿意。如果还不能,那就见上一面,问候一声,看看脸蛋,也行。如果连见面也不成,那么,看在一个民工的份上,吃上一碗水酒,受到女友的兄长和父母的一句感谢,自己的心里也会好过一点。
他一直站在那个角落,回想着两个多月前为这座房子付出的劳动。有时是挑砖头,有时是拌泥灰,有时是折钢筋,有时是开着拖拉机运木料。他不是师傅,他有过正当的但不被一些人看好的职业——理发,可为了爱情,他从遥远的地方来到这里干这些杂活。他非常热烈地爱上了这家的姑娘。爱是不需要理由的,他长得帅气,勇敢有野性;姑娘长得苗条,温柔而活泼。姑娘来城市的他的理发店里理发,就那样偶尔地四目相撞,就有了叫做爱的东西。可是姑娘的亲人全部反对,理由当然很多,根本的东西不外乎“钱财”或“地位”二字。钱财太少地位没有的他只好靠力气,靠殷勤,靠耐心来谋得幸福。这座房子建造伊始,他把自己当作民工一样搁在姑娘的家里,希望自己的行为能够感动姑娘的亲人。姑娘的亲人起初竭力反对,当房子的活儿越来越多越来越重的时候,便抱着只要姑娘不把他当情人只把他当一般的朋友看就没有什么关系的念头留下了他。房子落成之后,要给他工钱,他不要,他只要姑娘。姑娘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房子造好之后好像就失踪了,引诱得他更加思念。今天房子的一切事宜都弄妥当了,要宴请所有的师傅和亲戚朋友,他不是在请之列,但是想见姑娘的念头使他在理发店里片刻也呆不住,匆匆忙忙就赶了过来。
有一个人发现了他,向他这边走过来,打了声招呼:“小付,进来啊,有位置给你留着呢。”
“王师傅,你先进去吧。帮我看看敏敏在不?”
“好的。”
不一会儿,出来一个人。
“你来得正好,给你工钱,你不要,我们说过,不同意敏敏和你谈的,你还不死心。”来人是敏敏的母亲,一个人民教师。
小付在这个女人的面前抬不起头来,自卑使他高大的身材矮了一大段,他低声地哀求:“敏敏妈妈,我能见一见敏敏吗?就一会儿?”
“敏敏不在。她不是已经跟你说过分手的话了吗?”
“我---”小付嗫嚅着,脸色铁青。
“如果你觉得工钱太少,我们出双倍的给你。”
“不要。”小付还是一副不愿意离开的样子。
“给你!”敏敏的母亲却从口袋里掏出一叠人民币,递给小付。小付没有伸手,而是把身子往里缩了一缩,敏敏母亲更加厌恶了,把钱往他口袋里塞,她一边塞一边说:“你看看你自己这个样子,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怎么讨老婆呢?敏敏已经有朋友了,他是政府官员,你如果为了敏敏的幸福,应该离开她才是爱她的表现。敏敏欠你的,我们加倍还你。你再赖着不走,我就不会这么客气地和你说话了。”
小付返身朝来路走去。
此时,敏敏正站在三楼的窗户边见到了小付的身影。她现在也很迷茫,在爱情、亲情、金钱、权力面前,她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眼前这个男人,她曾经十分爱过,甚至把贞操也献给了他。可是,当爱情的温度燃烧到最高的那一刻已经结束了的时候,理智清晰地回到大脑中来,尤其是她母亲也不知道从什么渠道得知这个男人曾经坐过牢之后,她更加谨慎了。她不敢面对曾经的恋人,她很想安慰对方,可是两个人一见面,理智这个东西就被情感打得粉碎,她无法向对方说出分手的话语,那样残忍的事情她无力实施。在母亲眼里,她是个好女儿,虽然读书成绩一直没有得到过母亲的赞美,但是她的善解人意总能赢得母亲无限的疼爱。在父亲眼里,她也是一个乖乖女,虽然没有如父亲所愿能够拉得一手好胡琴或者绘上一手较好的水粉画,但是她的美貌总能给父亲无上的骄傲。她知道自己爱错了人,让父母不满意,让兄长也不满意,但是她无法拒绝那种强烈的爱情味道。她喜欢这个男人对自己无比的依恋无比的宠爱,也喜欢这个男人有时粗暴地抱着她抚摸时的那份疼痛,虽然激情过后她会稍稍理智地思考他们之间的差距,尤其是家境的差距,但是这种思考比起亲吻拥抱来实在太渺小,常常被忽略过去。父母亲极力挽救着女儿的爱情,给她铺设着更好的轨道,把一个无论从哪方面看起来都更优秀的男人带到女儿面前。敏敏才开始真正地进行理性思维,是的,这个干部男人除了不能给自己心跳的感觉之外,什么都是最好的。敏敏就这样掉进了一个抉择的包围圈里,她的父母亲给她一个抉择的时间,那就是给小付工钱的那个时刻,把一切故事一笔勾销。可是这个时机,敏敏没有把握好,她逃离了这个家庭,到一个心爱的男人找不到的地方躲藏了两个月,直到归屋的日子才回来。
楼上的伤心人看着楼下的伤心人黯然离去后,悄悄地把自己锁在了卧室里。
小付并没有走远,他的心已经破碎不堪,没有敏敏,他要这颗破碎的心又有何意义。他哀叹自己的贫困,哀叹母亲过早离开自己,哀叹父亲无情无义讨了新妻就对自己和兄弟冷漠处理。为了养活自己和小兄弟,他初中没有毕业就在江湖上闯荡;为了朋友,自己承担开车撞死人而逃逸的罪名到牢房里呆了两年;为了敏敏,受了两个月非人的怨气却始终得不到正眼的尊重。他万念俱灰,如果敏敏真的不爱自己了,自己何必活在这个苦难深重的人间呢。他必须弄明白,敏敏是不是还爱自己,如果连最爱自己的人都来玩弄伤害自己,我---小付不忍心往下想,对于这个世界,他仇恨的东西实在不少,有时只留下敏敏使他有活下去的理由,其他事物都令他万分憎恶。他心情烦乱地在溪滩上走来走去,看到一个小男孩在用一个网兜捕鱼。
“喂,你认识那家新房子里的敏敏吗?一个漂亮的阿姨?”小付朝那个男孩问道。
“认识,我的老师是她妈妈。”
“你帮我去看看,她在不在家?回头我给你礼物,怎样?”
“她在家的,我刚才看到过。诺---”小男孩指着那幢新房子的尖顶说,“她刚才站在三楼的窗户边上的,靠窗户有棵200年树龄的樟树的,你再往前走十步,一定能够看见的。”
小付精神大振,连忙三步并作一步,走到那个男孩估计的距离上观看,三楼是看见了,敏敏可是没有。
“你喜欢她吗?她有男朋友了!我妈妈都说过,敏敏阿姨的男朋友是大干部,开着轿车,可威风呢。”
小付饱满的精神一下子瘪了,整个人瘫软下来,连老天也在这个时候黯淡了下来。这个不幸的人,应当很早就知道这个结局的,可是他内心深处的那股野蛮劲头总是傲视着世俗世人,总是渴望着女友能够冲破一切藩篱来成就他的愿望。现在他彻底清醒了!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离开敏敏。可是这颗心是如此地不舍,不听从大脑的安排,它跳动得这样蓬勃有力,有一种想撕破一切的冲动。不,他不能就这样离开心爱的女人,他应该给心爱的人留下一点什么。什么呢?
当骄阳逐渐失去灼热的光彩转向温和的夕阳的时候,小付留给敏敏的东西就渐渐明亮起来。
来参加归屋庆贺的人群逐渐散去,四层三间的洋房逐渐安静下来,敏敏的父母和兄长在门口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忽然听到有人怪叫:“ 着火啦,着火啦。”大家四处瞧瞧,没有看到有什么地方着火,但分明有一股浓重的焦味。紧接着,“砰”的一声,什么东西爆炸了,随后,又是一连串的“砰砰啪啪”的爆炸声。“你们家着火啦!”那个拿着网兜的小男孩气喘吁吁地跑到敏敏的亲人们面前说。回头一瞧,果然,黑黑的浓烟从三楼的窗户里涌出来。
“我的敏敏呀!”敏敏的母亲一下子反应过来,飞快地朝三楼冲去,后面的丈夫抱住了她。敏敏的兄长叫了几个人往楼上冲去,敏敏的卧房门紧闭着,用锁打不开。他们一起用力撞,开了。烟雾弥漫中,大家看到了两具抱在一起的尸体,尸体身上的衣服还在燃烧着,尸体旁边是一把装汽油的五斤塑料壶,地面上散落着庆贺归屋没有用完的三万响鞭炮碎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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