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6日我将乘坐2:07的列车前往乌鲁木齐,那天我自己收拾好行李,一个箱子,一个提包和一个挎包,还有个塑料袋,装了些吃食。老爸一大早出去卖东西,家里除了他就是我。虽然我家离火车站比较近,若要步行也要半个小时,我又是大包小包的,举步维艰,这是我第一次带这么多行李,其实我很讨厌出门带很多东西,既麻烦又累赘,这对于身体单薄的我来说实在难以承受、难以忍受的。
我搭了辆出租车到火车站,阅票进了候车室,里面早已人满为患,正是拾花工、民工返乡的高峰期。那些个民工大包小包的扛着,好像把所有的家当都带上了。每个包大得吓人,我真服了他们,大老远从内地赶到新疆打工,长途跋涉就够辛苦了,干嘛还要带这么多东西,把被子什么的都带上了,然后又要带回去,真难为他们了,我想候车室该扩建了,实在太拥挤了,太小了。
我在候车室里艰难的穿行,到处都是人和行李,找个落脚的地方都难。我本想轻装上阵,老爸说把春夏秋冬的衣服都带上,还让我捎带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每个包都装得满满的,让我这四十多公斤的身体很是吃不消。我站在过道上已是气喘吁吁,车站的工作人员态度十分恶劣,对着旅客大声吆喝,那神情好像所有的人都跟他们有深仇大恨,或者借他们米还了糠似的,还包含了鄙视和冷漠。
候车室人太多了,闹哄哄的,杂乱的声音混在一起就变成了嗡嗡嗡地声音,像苍蝇的的呻吟杂乱无章。虽是冬季,我一路披荆斩棘,候车室里人气很旺,再加上暖气很热,我热得满身是汗。我东张西望,想找一个比较宽松点的地方。我看到前面有几个空座位,旁边坐着几个维族人,那空座位上放着行李和馕,有那么多人站着,却不敢问他们这座位是否能坐。我艰难地走过去,我征求他们说这空位置我坐一会儿行吗?维族人坚决地说不行,有人。我说我坐一会儿,你们的人来了我让开。我说了几遍,那些维族人依然无动于衷,坚决不让坐。旁边几个汉族人看着我,那眼神仿佛在说跟他们说了也白说,维族人是不会讲理的,无论你多辛苦都和他没有一点关系,人家霸占着位置你也无可奈何。
在新疆维族人是真正的本地人,所有的汉族人都应该是外地人。他们仇视汉族人,认为是汉族人占领了他们的土地,他们不会认可汉族人是他们的朋友。维族人比较霸道,想当然做事,从不管别人的感受,汉族人不敢与其争锋,特别是从内地来的汉族人更害怕维族人,觉得维族人不讲理,又何必招惹他们,惹不起躲得起,汉族人对维族人从来都是忍让。从很多细节就能看出维族人对汉族人是怎样的不友好,新疆的汉族人几乎都不喜欢维族人,维族人的做人处事,言行举止、工作生活都让汉族人无法接受,好像维族人和汉族人是势不两立的两个种族,维族人从来都排斥汉族人,也许这就是种族歧视,维族人对汉族人从来都是戒备和不信任。随着越来越多的汉族人涌入新疆,在这里扎根生活,这让维族人感到恐慌和恼火,甚至仇恨。他们认为这片广大富饶的土地原本就是他们维族人的,而现在却被汉族人霸占,并统治着他们,他们对汉人的仇视从来都未减少过,不然就不会闹民族分裂,制造了那么多不必要的麻烦,让人深恶痛绝的恐怖事件,让举国震惊。我想笑,汉族人岂是斩得尽杀得绝的,维族人想独立又有什么好处。汉族人对维族人是无可奈何,敬而远之,各过各的生活,互不干扰。
开始检票进站,所有的人像一群被驱赶的苍蝇一窝蜂涌向进站口,乱哄哄的前呼后拥,争先恐后,如冲锋陷阵般。工作人员拿着高音喇叭用吵架的声调喊道别挤,都别挤,排好了队再走。这样拥挤的场面根本无法控制,仿佛身后有魔鬼驱赶一般,每个人拼命向前挤,人挨着人,人挤着人,前胸贴后背,前后左右都是人,一道道肉墙坚不可摧,密不透风。我被挤在人群中,随着人流慢慢移动,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包子馅在人山人海的狭小天地间插翅难逃,当时我恨不得将所有的行李通通扔掉,这些身外物真拖累人,我当时的感觉就是痛苦,还有就是中国人实在太多了。
走在我前面的是个中年妇女,一手抱着一个孩子,一手牵着一个。她抱着的那个孩子大约一岁多,那孩子一个劲地盯着我,神情呆滞,我冲他笑笑,那孩子却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只是呆呆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老盯着我看,我当然不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当看到这孩子,我不由想起我的小侄子,也是一岁多,玉雪可爱,从一双清澈黑亮的眼睛流露出伶俐和活泼,表情非常丰富,总能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表情和动作,古灵精怪,想到小侄子我不由从心里泛出了喜悦。看到他,想到他所有的烦恼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并不是个喜欢孩子的人,从小到从见到小孩子就反感,但少数孩子例外,能让我喜欢的孩子并不多。
历尽千辛万苦,经过一番艰难的跋涉,终于走进了站台中,我要上的车厢是16号,还要走这么远的路,我的行李让我受尽了折磨,我使出全身力气咬紧牙关拼命向前走,卯足了劲奋起直走,可走上几步就要停一下,就这样走走停停,我实在不堪重负。看见所有的旅客行色匆匆,一路小跑,生怕慢一点就上不了火车似的。我不跑,管他呢,慢慢走吧,当我精疲力竭地走上火车,让我欣慰的是车厢里没坐几个人,看来我还不算慢,我脱掉鞋站在座位上把行李费力的放到架子上,但没放好,这时有个刚走进来的男人对我说我帮你放,你放的不行,会掉下来的。然后他帮我把行李箱放好。经过激烈运动后终于可以坐下来休息了,紧绷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我疲软的坐在座位上,动都不想动。
旅客陆续上了车,因为每个人携带的东西太大太多,行李架早已塞满了,民工们就像举家搬迁似的,拖家带口,携老带幼,拿着很多行李,那场面真是叹为观止,很有种悲壮的感觉。一节车厢80%都是民工。
我旁边是个中年妇女,看样子是个拾花工;对面左边是个新疆年轻人,一上车就趴在桌子上睡觉;右边是个维族中年男人,体格十分强壮,肥头大耳。过道的那头是三人座位,坐着四个男人,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女孩。那老太太看样子有六、七十岁了,脸上的皱纹就像新疆的核桃皮一般深刻,溢满了岁月厚重的沧桑,我为她感到悲哀,这么大岁数还要跋山涉水、不远万里到新疆捡棉花,她家真有那么困难吗?不是有句话叫做“早结婚早享福”,“多子多福”,她的儿女就忍心让她这样操劳?那个女孩二十岁左右,个子和我差不多高,但比我强壮,一头短发染成了黄色,鼻子上戴了个耳钉之类的东西,一件白色的外套,一条短裙,令我惊异的是大冬天她居然只穿了一条黑色的裤袜,薄得能看到里面的肉色,脚穿白色长筒靴。人虽然不怎么样但却透着时尚、前卫,她的这身衣服能抵得了刺骨的严寒,我不得不佩服。我穿了毛衣和棉衣,温暖是第一位,身体是自己的,健康最重要。她与那个年纪相仿的矮个子男孩很亲密的样子,两人好像是情侣,卿卿我我的。
坐车很容易使人疲惫,车厢里既沉闷又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浮燥和污蚀,因为人太多,每个人身上散发出不同的气味,窗户又死死地关着不让打开,每个人都昏昏欲睡。坐了一会儿,我就感到胸闷、头晕脑胀,很想睡却又睡不着,眼睛酸涩肿胀。
负责这节车厢的是个又矮又胖的维族列车员,大呼小叫,态度很恶劣。这时前面一排的一个小青年将窗户打开抽烟被他当场抓住,要罚款三十元,那个小青年的父亲满堆着讨好的笑说他还小,还未成年,不懂事,求他高抬贵手。那维族列车员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开了罚单让他跟着去交罚款。那小青年的父亲一味的讨价还价,那维族列车员慷慨激昂地说:他还小?满十六岁就算成年了,车厢里不许私自开窗户,他不让打开了还抽烟,污染环境,我放过你们,谁放过我,我的饭碗就保不住了,我要对我的工作负责。语气坚定,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那个小青年站进来跟在他身后去交罚款。那小青年身形高大,从他们的口音我就知道他们是哪个省份的人,也是来新疆打工的。那小青年前额有撮黄头发,穿着打扮并不土,只是样子有些轻浮,好像缺乏管教,也缺乏教育。他交了罚款没多久,又肆无忌惮地吃瓜子,将瓜子壳随意扔在脚下及过道上,不管不顾,一副满不在乎和年轻狂妄的神态。我对他的行为十分反感,不想看他,可他偏偏在我视线范围内,我索性盯着他看,他发觉有人看他,回头望了我一眼,继续吃瓜子,吃完瓜子,又吃零食,吃了又吐到地上,片刻他脚和过道上一片狼籍。其实车厢里大部分人都比较自觉,爱护环境,讲究卫生,将果皮纸屑装到塑料袋里。
天渐渐暗了下来,昏黄的灯光让人有种想入睡的沉重感。我的眼睛闭了又睁,睁了又闭,如此反复,我早已疲惫不堪,坐火车实在一件很可怕很痛苦的事,如此长时间的煎熬和忍耐,挑战着人们的体能和精神,从生理到心理的极限。我不断地变换坐姿,可两条腿依然麻木,脑子里某根神经撕裂般的疼,本就近视眼的我在昏黄的灯光下看到的事物有些迷乱起来,光怪陆离,所有的东西在扭曲,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身心疲惫的同时,我不禁感慨中国之大,新疆之大,地域之宽广,路程自然就遥远,路程遥远就让人畏惧,饱受颠簸之苦,人困极了想睡又不能睡,每个人占据狭小的一隅,坐着无论如何是睡不安稳的,那是一种极度的困倦,得不到睡眠的痛苦,真是生不如死。
途中上来一个维族老汉,在领座的位置,那个穿裙子的女孩是没有座位的,她就坐在那男孩的腿上。我对面的那个维族男人看见有老乡,就像他乡遇故知一般亲热,两个隔着窄窄的走廊纵情交谈,用维语叽哩呱啦的说着,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滔滔不绝,维语语速又快,两人几乎是不间断的说话,像两不知疲倦的乌鸦没完没了的叫着,说得是天花乱坠。这时大约十点多,我们从两点到十点这段时间是漫长的、难耐的,大多数人已没有精神和精力大声说话或干别的什么,有些默默的坐着,有些趴在桌子上睡觉,有些闭目养神,只有个别精力旺盛。那两个维族人肆无忌惮、不知疲倦地胡吹乱侃,说到高兴处哈哈大笑,他们响亮的声音在整个车厢听来十分突兀、刺耳,就像在沉寂的溪水里猛然丢进一大块大石头,搅得平静的溪水动荡不安。
我真服了他们,竟有这样多的话,我当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说这么多话难道不累吗?世人都说女人话多,我觉得这话有失偏颇,男人话多起来的时候比女人有过之而无不及,那话就像离弦的箭,又快又密,挡都挡不住;又如同大瀑布一泻千里,声势浩大又绵延不绝。那两个维族人大约谈了一个多小时,方才安静了一会儿,但好景不长,年老的维族人给了那个中年维族人一块馕,吃完后又没完没了地说起来,他们竟然不困也不累。我耳朵里充斥着这没完没了的躁音,对于极度困倦又难以入睡的我实在是一种残酷的折磨,我觉得世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躁音的可怕远远超过了洪水猛兽。周星弛的电影《月光宝盒》里的唐僧整天啰啰索索,小妖宁可自杀也不愿听他啰索,连观音那样有涵养有定力的神仙差点无法忍受要掐死他。
这列破车没有暖气,也没有开水,越来越冷,有时差点就睡着了,忽然被冻醒了,背上和脚一片冰冷。越往前就越冷,北疆比南疆要冷得多。晚上11点多到达库尔勒,那个穿裙子的女孩下了车,又有人上车。在火车上的一夜是难熬的,与睡眠作斗争真是艰苦卓绝又心力交瘁,眼睛更是酸涩肿胀得难以忍受,我只得闭着眼睛。恍恍惚惚终于一夜过去了,气氛开始活跃起来,因为明天九点就将抵达乌鲁木齐,不必再活受罪了,从阿克苏到乌鲁木齐要经过漫长的19个小时,十分的旷日持久,十分的漫长遥远,19个小时仿佛经过了几个世纪那么长。每一分钟都是煎熬,在内地从一个省到另一个省也不过如此,甚至距离更短。
火车渐渐逼近终点站了,所有的人都做着下车的准备,邻座的那个老太太坐在座位上提鞋,此时我才发现她竟然只穿了一双很旧的单布鞋,她努力地提上去,好像那鞋并不合脚,太短了怎么也提不上去,就像拖鞋一样趿着。我们并排坐的几个人目光齐刷刷地看着她,也许他们一样和我有同感,这样冷的天,北疆比南疆还要冷,她这样一个老太太居然只穿了一双并不合脚的单布鞋,在这样寒冷的天气如何忍受?她家真的那么困难吗?既然出来打工,多少也挣了一点钱,一双棉鞋总该买得起。我又想难道这个冬天她打工也是穿着这双单鞋吗?新疆出生的人都无法抵挡严寒,何况她一个上了年纪的南方老太太。望着她的几双眼睛和我一样既焦急又疑惑,她那鞋怎么也提不上去,他的儿子也着急起来,催促她提不上就别提了。她说不穿上不好走路。我又想作为儿子忍心看着母亲受冻,也不舍得买双棉鞋给她穿吗?我觉得她比我还可怜,有儿女居然也过得这样寒酸落魄,这样老了还要千辛万苦到这样偏远的地方捡棉花,不但可怜而且可悲,有儿女还这样命苦,这样的年纪应该在家里享受天伦之乐,儿孙之福。
命苦的人在中国实在太多太多,这些人在社会底层为了温饱挣扎求存。
火车终于停了下来,这个勇往无前的铁家伙竟显出了那样的温柔安静。我提着行李下了火车,随着人流缓缓移动,出了站口,九点的新疆天才刚亮,乌鲁木齐的天气确实挺冷。乌鲁木齐的车站永远都是那么繁忙拥挤,那么多人,客流量很大。出了站,汹涌的旅客像小河入海港一般,瞬间淹没在茫茫人少中。广场上的人像一个个跳动的音符,喧嚣杂乱,大家向着自己的目的地各奔东西。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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