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炊烟升起
星期五晚上,父亲照例打来电话。父亲打来电话的意图就是想问问,双休日我们是不是要加班,或者是不是要外出,又或者是不是约了朋友一块玩。父亲问这些问题的时候,有点喋喋不休,顾左右而言他的味道。
我知道父亲的意思,不就是指望我们星期天回去看看他吗?于是,单等他的语气停顿下来,马上接口说,我们会过来的,然后啪地搁下电话。
我不知道电话那头,父亲听着嗡嗡的忙音,看着那根单薄的电话线,是不是会发愣发傻,老半天反应不过来。可是,如果我不那么断然的挂了电话,我的父亲,他一定还会说上半天。接下去,他一定会问我们想吃什么菜,要吃白斩鸡还是炖蹄胖,要吃酸辣土豆丝还是椒盐土豆丝,要吃东北大米,还是香稻米。
父亲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的父亲,总是在闲下来的时候,拉他的二胡。他拉《二泉映月》《霸王别姬》《梁祝》《红楼梦》……拉二胡的父亲,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很少会看到眼前我们走动的身影。然而,几个月前的一场夜雨,把我父亲摔伤了。父亲昏迷了3天3夜,在开颅动了手术后,父亲才能够重新说话,才能够重新认识我们。可是,清醒过来的父亲,已经忘了他的二胡。他看看他僵直的五指说,这手还怎么玩二胡?怎么玩二胡?
失去了二胡,失去了关于从前的很多记忆,我的父亲显得无所事事。每天握着电视机的遥控板,从1频道按到88频道,又从88频道按到1频道。父亲看的多是无声电视,他把音量调到无声,然后瞪大他的眼睛。那一场场无声的电视剧,是不是把父亲模糊的记忆重新淋湿了?我总是怀疑父亲其实不是在看电视,而是对着电视的画面,或者在寻找他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或者就是单纯地为了让电视屏幕上的那些人,那些事,陪伴他渐渐冷清的现在,陪伴他走过现在日子的分分秒秒。
现在,我的父亲已经不会做菜了,他老是要把细白的盐当成味精,然后在每碗菜里,都要放上很多的料酒,让那些鲜嫩的蔬菜都散发着浓浓的酒气。说实在的,父亲的饭菜让我们难以下咽。可是,他以为自己还有着从前的厨艺,每每我们回家,总是卷起衣袖,像要大展身手的样子。母亲倘是不让他下厨,他必定站在旁边,一边不服气地看我母亲煎煎炒炒,一边煞有介事地指指点点。
今天一大早,父亲又打来电话。问我们几点钟能到家,能不能赶上吃中饭,絮絮叨叨的一大串。末了,父亲叮嘱我们一定要穿暖。他说,他从电视上看到今天有冷空气南下;他说,他还问了隔壁的章老师,章老师也说有冷空气的。
我们到村口的时候,已是中午11点。老远,我就看到一个移动的黑点。黑点近了。是我的父亲。父亲披着他的长大衣,双手藏在袖筒里,脖子缩在衣领里,他的嘴巴,呼出一团团吭哧吭哧的白色热气。
父亲看见我们,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核桃似的脸露出孩童的笑。我说爸,这么冷,干吗出来,我们不是回来了吗?
父亲从袖筒里抽出双手,他的双手捂着“诺机亚”手机。他说,好几次了,他都想打电话,是强忍着。他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妈已经烧了一桌子菜,再不回,都凉了。
我下车,搀着父亲一块走。远远地,我就看见老屋的炊烟,一缕一缕,袅袅婷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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