酝酿那么久的寒冷,黄昏时分,才细细的、粉尘一样飘了一层雪。每至冬季,总在盼望着大雪纷飞。
古今的文人都有思雪情结。雪不仅洁白着世界,给人以遐想,更传递着一种温暖古朴的情绪,激发着优雅而浪漫的情怀。最喜欢白居易的一首小诗:“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傍晚飘雪,也是留客的的美丽借口。一碟小菜,一壶烧酒,围炉共饮,醉颠乾坤。爱吟刘长卿的“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不怕偏远,不怕贫寒,风雪之夜,能有个归宿,能泡个热水脚,也是幸福的极致。假若换成“风雨夜归人”,则没了温馨的氛围,剩下的只有冷厉的凄凉了。即便在梦里,也能听到雪是脚步:“夜知雪重,时闻折竹声。”贾宝玉也是敏感多情的爱雪者,《红楼梦》第四十九回这样写道:“掀开帐子一看,虽门窗尚掩,只见窗上光辉夺目,心内早踌躇起来,埋怨定是晴了,日光已出。一面忙起来揭起窗屉,从玻璃窗内往外一看,原来不是日光,竟是一夜大雪,下的将有一尺多厚,天上仍是搓绵扯絮一般。”以为这场雪,才有了芦雪庵里的即景诗,才有了鹿肉解馋,才有了晴雯病补雀金裘,才有了踏雪寻梅识妙玉。
不由然回到童年的故乡。
懵懂的孩提时代,虽衣衫褴褛且单薄,却格外欢迎冬天的到来。冬天一到,就会飘雪。先是颗粒,噼噼啪啪直奔领口鼻尖,些许工夫,便舒展开来,大片大片的,甚至一团一团的,随风漫卷,翩翩起舞。大多时候,雪都喜欢在傍晚降落,撑灯喝汤的时候,天地已经是白茫茫一片,池塘,小路,枯草都不见了,能看清的,只有灰暗的树干。院子里毛茸茸的,引诱着孩子去打滚,可刚跑出门槛,就被母亲拎回里屋,强按到被窝里。想象着天亮后的情趣,甜蜜地入梦。次日大早就睁开眼睛,顾不上棉袄的冰凉,敞着怀就挤出门外,消失在雪野中。齐膝的积雪特别温暖,抓一把,抱一团,手心都发烫。盼望雪天,不仅是为堆雪人,打雪仗,还为到池塘的冰上耍。十几个孩子同时奔跑在冰面上,还是那么坚固。推小车转陀螺都那么惬意。那时的 顽童很少有戴手套顶棉帽的,皆一色的和尚脑袋,脚丫还时常伸出棉鞋外,从破洞里窥探雪的肌肤。玩的高兴,会甩掉棉衣,仅剩一件秋衣,身子仍如沸腾的水壶,却少见生病的。完全不像现在的孩子的娇贵——穿的臃肿不堪,五官包裹的只留两只眼,却挤满了医院的走廊,争相吊瓶子。
寒冷与大雪不仅提供乐趣,还磨练着人的意志。乡村学校离家都远,早早啃完一个馒头,就吆喝着成群结队赶往学校。下雪并不冷,最怕雪霁后出太阳,看着明晃晃的天空,风却刺骨。走在松软的雪地里,北风如技术娴熟的色狼,瞬间钻进怀里。裸露在外的脸蛋和脖颈,外皮格格地收缩,似乎要龟裂。鼻涕刚流出,就成膏状,奶油般敷在唇上。顽童不分大小,个个比着坚强,打趣着往前跑。路程过半,身子开始发热,继而出汗。可怜的只有鼻尖,粉红如桃花。小时候就深知一个道理:穿的再多也驱不去寒冷,只能靠奔跑取暖。
这些年,大雪很少,雪片很小,都不成花了,如绞碎的棉絮,轻描淡写地飘了半个时辰,就再找不到踪影,很难叫人心旷神怡。“鹅毛大雪”这样的成语,在孩子面前竟那般陌生。
都市的雪少,那么如今的故乡呢?前年春节回到故里,大年初一就如阳春三月。因麦苗过旺,乡亲们都开动机器拖着石磙,到田里压苗。听爷爷讲,好几年没下过一场像样的大雪了,即便天寒,也没冰溜。总是干旱,为了浇灌,田间地头都打满了机井,深挖二十几米才见到水。池塘早已干涸,变成土坑,就如挖了许久的尚未埋人的坟墓。
爷爷只知道冬天不冷,池塘没水,却不知道全球变暖的事情,也不知道南极的臭氧层的破洞在扩大、冰山在缩小、大批的企鹅被冰雨冻死的事情。不知道也好,以免晚年了还要为子孙担忧。去年的春节倒给人一个惊喜,大雪蔓延到了南部中国。但大雪降落的太过夸张,且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嚣张成了一场雪灾。本质上,与洪涝一样,与缺雪一样,是一种极端气候的表现。人类贪婪之无度,惊吓得大自然神经错乱,稍稍一发疯,轻轻一教训,对我们人类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迎着北风,仰望天空,盼雪心切。没有大雪的冬季,没了情思,没了浪漫,没了喜庆,剩下的只有寒冷。真怕有一天,漫天飞舞的不是雪花,却是无尽的黄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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