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思母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

唐（杜牧）

清明，又一年的清明。

母亲已过世六年了。

午夜梦回，泪湿枕巾。

坐在黑暗里，母亲好似在身边，用轻柔的手抚着我的头发。

母亲，我真的想再能偎在你怀里，用您的体温温暖我。

我多想再闻您身上的味道。不愿再醒。

六年清明，六年思念，六年的泪。

母亲啊，我的山村里来的母亲啊，我的带着大山气息的母亲啊！

第一年清明

离母亲去世只有两个月，母亲被放在殡仪馆的格子里，在顶上一层。

母亲的旁边是一个小女孩，笑靥藏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玻璃后，纯净地映在黄色的菊花丛中。房间有些阴冷，即使是炎热的夏天，我想那股寒气是不会亚于空调的。何况是细雨绵绵的清明时分。

搭了凳子，掂起脚尖，把母亲从格子里取出，小心翼翼地放在门前的台阶上，打开蝴蝶结的红绸，蝴蝶缓缓地飘落在脚边。

母亲的笑突然绽放在阴冷的空中，像菊。

我轻轻地擦试着母亲的笑。

在母亲面前，我还是那个惶恐的小女孩，还是那个曾经玩水弄湿了衣裤，骗母亲是掉进了池塘中的女孩，还是那个食欲未得到满足，便敲着碗筷，向母亲撒娇的女孩，还是那个坚持要学作饭，却把饭煮糊了，而母亲在旁边只是溺爱的笑的女孩。

母亲，现在您在他乡还好吗？

天冷，您是不是还穿着那件蓝底小花的棉袄呢？在他乡能不能听到您喜爱的花鼓戏呢？

清脆的鞭炮声，母亲，不孝的女儿来看您了！

轻烟燃烧的是我的哀痛，我眼里的雾气欲来欲重。我的思念也愈来愈湿润。轻烟散到空中，散尽了我的哀痛。

第二年清明　

母亲还在那里。

依然是清冷的地方。偌大的空间，只有几个影子飘过。二十六级台阶旁是一株松柏，青青的枝上挂着满树的白花。是伤心人的痛。

一个女人在树旁，寂寂地守着摊点，纸钱，香蜡，孤寂的表情映着凄清。

孤独人守孤独人。

我又登上台阶，一束香，一束冥钱。把证件交给管理员的一刹那，母亲，我又离您近了。

蝴蝶结再次飘落。

母亲，我离您近了。因为我也作了母亲，您的外孙的母亲。经历了您的阵痛。我才知道生命是何等可贵。我才终于懂得了您离去时，不舍的目光，合不上的眼。

一缕烟尘。母亲，我又来了。再一次的伤痛。再一次的倾诉。

母亲，您在单位的住所，父亲已买下来了。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房产，在青山绿水间。

您不是经常说，什么时候才能有自己的家吗？

家，有了，您，却走了。

自您走后，没有您陪伴的日子，父亲愈加孤独。母亲，我们准备给他找个伴，温暖那些失去您的岁月。我知道您会同意的，因为您的最大愿望就是看到父亲的快乐，看到父亲的笑也是我们最大的心愿。

第三年清明。

母亲是大山的女儿。

自母亲来到城里后，一直惶恐不安。

第一次用液化汽时，手忙脚乱，差点打翻酱油瓶。

第一次用热水气洗澡时，十分钟的冷水，她却不好意思喊我们为她调试。

第一次学会穿拖鞋，穿挤脚的皮鞋。第一次学会开关电视。第一次学会用细嗓门和别人交谈。

很多个第一次后，母亲郁郁不乐。

一个阳光的午后。我带着母亲到住所附近的小树林中散步。树林的深处是我就读的学校。阳光挤进隙缝照进来，叶尖儿上都是金色的闪光的东西。一种温暖。母亲久久不愿离开。我陪着母亲。目光久久地凝视着青翠的树木,那时我就知道，您牵挂的是另一个地方，一个有大山的地方，一个遥远的地方。只可惜那个地方我们是再不会回去了。牵着母亲的手，手是湿热的，和她的心一样。母亲的眼望向不可知的方向。眼中泪光莹莹。

这一年清明，我为母亲搬了家。搬到了母亲向往的山中。

与青山作伴，与松风同眠。

母亲啊，您从此可以醉在日出日落中，醉在秋月春风中，醉在碧天里，青山下。

走的时候，再望望山尖上的您啊！白云深处的您！

第四年清明

来看母亲，不再是一个人。

清明时的公墓像街市一样繁华热闹。

母亲的上边是双人墓，环绕着青松。面积大，而昂贵。

母亲的身边都是和母亲一样地，贫穷而平凡。依然只在这里默默地守护着，一如从前，守护着自己的家园。

我一手拿着一束黄菊，鲜艳而惨烈的颜色。一手牵着小儿。小儿这年已上了幼儿园。

蹲在母亲面前，我轻抚着儿子的脸，看着儿子：

“知道我们来看谁吗？”儿子茫然地摇头。

“我们来看的是妈妈的妈妈。”儿子更加茫然了。

在他心中，妈妈已是一片天，妈妈的妈妈不是天外的天吗？

母亲，多想您挣开眼看看您亲爱的外孙。

这年我已离开了原来我们共同生活过的地方。到了外面才知道风雨有多大。我已从如你在时一株攀附的藤蔓成长为为家遮风挡雨的树。您的生前是我的树，而我现在是另一个人的树。

成长的过程如蝉蜕皮的痛苦。多少次夜色中的眼泪。多少次恨不能陪您而去。多少次回想您一生的坚韧。多少次，我才忍住回头，朝前走。蝉的蜕皮后是阳光下的歌唱。

我把菊放在母亲面前，拉着儿子向母亲鞠躬。

母亲的墓碑上只刻着一个名字：

菊香。菊是您。您是菊。

第五年清明

沧海桑田。一切的记忆还在日渐清晰。母亲的笑依然在旧日的家中飘着。关于母亲，只在清明被谈起，可时时刻着的烙印却在我的心上。

母亲身边的松也长大了，从那年的年少到如今的健壮如小伙儿。我们都如那棵松，成长的是心。

母亲，我们已搬离了原来的住所。他也早已在城里上班。而那有小树林的地方，曾有您的家的地方，已破败不堪。单位的破产，使我们毅然走出了废墟。走进了另一片阳光。母亲，何时，能再牵您的手到有小树林的地方，到有山的地方。我们再看叶儿上的金黄，再听林间鸟的歌唱。

生活已在惊涛骇浪中改变着。不变的是女儿对您的思念。一如涛声依旧唱。一如飞瀑千古泻。

母亲啊，我的山村里来的母亲啊，我的带着大山气息的母亲啊！我的衣着纯朴的母亲啊！

第六年清明

明天，我又来看您。我的山村里来的母亲，我的带着大山气息的母亲，我的衣着纯朴的母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