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妻心强命苦，遇人不淑，嫁给我这样的窝囊废，只好自己辛劳，半生过去，依然穷人，却又累出毛病，遍请专家会诊，最后因为腰椎严重滑脱受损，医生告诫必须开刀。

原来是出了“腰”怪！

手术前，照例要签订“生死文书”，我才意识到这个“腰”怪的可恶，因为医生不苟言笑地告诉我，如果手术失败，直接的后果是瘫痪。

收起悲伤和紧张，签字，强颜欢笑，送老妻进手术室。想抽烟，四壁都有“严禁吸烟”的警示，不仅感叹生命的苛刻和决绝。

无奈，无聊，无绪，茫然看走廊男女，虎背熊腰者步履坚实，盈盈一握者风扶弱柳，忽然想，这腰委实重要，连接上下肢，功居中坚，腰挺则身正，腰堕则体瘫，实在是出不得一点毛病。

说到杨柳，不知何故，很得古来文人青睐，不惟以其入诗填词，而且看到杨柳就想起女人腰肢，似已成为习惯。《　西厢记　》第一本写道：“恰似呖呖莺声花外啭，行一步可人怜。解舞腰肢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隔户杨柳弱袅袅，恰似十五女儿腰。谁谓朝来不作意，狂风挽断最长条。”算是极尽香艳了；朱自清老先生风霜高洁，有时也不免英雄气短，一篇《女人》，款款道出美女妙处，关于腰肢，先生叹道：“最可爱的是那软软的腰儿；从前人说临风的垂柳，《　红楼梦　》里说晴雯的‘水蛇腰儿’，都是说腰肢的细软的；但我所欢喜的腰呀，简直和苏州的牛皮糖一样，使我满舌头的甜，满牙齿的软呀。腰是这般软了，手足自也有飘逸不凡之概。你瞧她的足胫多么丰满呢！”真是道尽腰肢柔美，再由腰至手足至足胫一路写来，笔力千钧，美女娇无力，轻声呼之出。　

腰围粗细，于是否美女关系极大，据说选美是有约定标准的，主要是一些参数，腰围的数字自然是三围里最小的，于是，西施无盐竞细腰，更有取出肋骨若干根者，风不摆柳死不休，好像美女有上有下，有前有后，如若腰肢略粗，不管面目多么清秀，胸部多么挺拔，玉腿多么修长，也是全无用处，水蛇腰是妖精，水牛腰就是妖怪了。有个段子，说十个阿拉伯数字比身材，最差的当是那个“0”，上下一般粗细，简直是个“水桶型”嘛，身材最好的公推“8”，“0”妒火中烧，出言讥刺：“胖就胖呗，在腰里系一条那么紧的腰带，你以为我认不出你了吗？”　腰于女人之重要性，可见一斑。

古往今来，腰和眼泪一样，似乎是一件只有女人才有的东西，差不多可以归类为性征之一，腰便越发地妖异。尽管男体一样分上下肢，中间部分也叫腰，却在腰肾不分的中医语境里，可有可无。男人的腰，其实指的是肾。这副“中国肾”又名“腰子”，腰是外挂的腰子，“腰子”是内置的腰，明明是腰肌酸痛，内因却也在肾，男人若“腰子”不好，雄风不再，难免内心惴惴，外表黯淡，于是各种补肾品应运而生，荷尔蒙气息随处弥漫，电视报刊，大街小巷，公开地下，甚嚣尘上。

男人的腰重在功能，女人的腰重在审美，女腰要细，男腰要粗，已是约定俗成的看法，除了个别如《　水浒传　》里林冲、卢俊义之流异人，在打架时表演出“轻舒猿臂，款扭狼腰”绝技并因此提醒大家注意“男人也有腰”这个事实之外，男人如果真的有腰，其与女腰的区别也是大得惊人。首先，女腰是柳，颇具植物性，即使有称蛮腰、蛇腰、蜂腰的，那也是极为纤细灵巧；男腰在审美上一味强调粗壮，如“虎背熊腰”之类说法，即使运动起来比较灵活的那一款，也被归类为“狼腰”，足见其动物性甚至兽性。对于男性来说，粗腰有助于增强气势，成功男人当“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你想，十万贯如何缠于柳腰蛇腰蜂腰蛮腰间？可见男人的腰总体是越粗越好，粗了，自不会“为五斗米折腰”。

一时恍惚，神灵出窍，老妻进手术室已久，此刻或许正在拼命，我却在走廊乱想。打住，再想下去我便成妖怪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