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齐齐哈尔来的媳妇盛极一世

发表于-2009年01月10日 上午11:55评论-0条

不知为什么,对于北方我总是深深地向往,也许是由于中国的根是扎在北方的缘故吧。首先要说,我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对北方的事只是听说而已,北方于我,就象一扇未开启的门,一片未开垦的[ch*]女地。然而,正是因为未被开垦,才会更见渴望的罢,何况我的语言与它如此相亲——

先说说我的户籍吧,湖南省常德地区石门县维新镇金银垭村二组,民族属土家族。照说这样的情况,与亲爱的北方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关系,可信不信由你,我们的语言里总带着一股北京味儿,与湖南其它地方人讲话大不相同。从语言的角度讲,任何一个到过湖南东西南北中的人,听了湖南的各处的话,都会说只有西北角的这一小指甲块大的地方,才是最北京化的。然而这块最北京化的地上的人,却统统属于土家族——

所以我们的身世是一个迷,问在世的祖宗们,祖宗们也不晓得。——我从何处而来?我到何处而去?这种对自身迷茫的问题,就不得不令人感慨了。然而现在不宜谈这个问题,这个问题要留给历史学家去解决。我要说的是土家族的烧饼。

烧饼应该是北方的特产吧,怎么南方的土家族的后裔也会制这个东西呢?我虽是土家族人,知道还有一种土家烧饼却是几年前的事。而且从那以后还知道了烧饼不仅土家族有,山东的周村也有,江苏的黄桥也有,当然还有武大郎烧饼、兰州烧饼……

最先让我认识到的烧饼是山东的周村烧饼,最先让我知道中国还有这种食品的是武大郎,他以在宋朝年间,一天卖几百个烧饼而闻名。因他的影响,使我知道了这种食品,而且对它产生了渴望。(没办法,我有历史情结)——好了,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机遇下,烧饼以不可阻挡的姿态进入我的生活了。

随着中国的改革开放,随着伟大的市场经济不断地向前发展,我们的各个领域取得了十足的进展,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们穿得好了,吃得也丰富了。谢谢领导!谢谢!看:兰州拉面来了;福建云吞来了;回味鸡店子开了;福祥大麻花店开了;来的还有麦当劳、肯德基、老母鸡、嫩山鸡、油炸鸡、酱烧鸡……好!中西合璧,第一轮轰炸结束,一股复古潮流悄然兴起,我所渴望的伟大的小把戏——烧饼——姗姗来迟了。

如果我能够把自己放在2007年的武汉、上海、或者南京,我所认识到的第一个烧饼,有可能就是自家的土家烧饼了,可惜这不可能,到2009、2010、甚至2015我都去不了这三个地方,因为从1995到如今,我都不得不把自己囚禁在广东省东莞市的某一个公司里,打一份工来养活自己——民以食为天啦!所以属于我的第一个烧饼,只能在东莞被我发现。对于广东东莞一线来说,紧邻深圳,开放得最早,商品的流通更为发达吧,当土家烧饼在2007从西向东流窜到上海南京时,北方的烧饼在2006已是由北向南输送到东莞来了。万岁!这让我认识烧饼的时间提前了一年。我们的故事就从在东莞发现烧饼的时间开始吧。

时间:2006年冬至黄昏;地点:东莞市长安镇厦边村银城工业区小吃食品一条街。下面主要人物介绍:

我,33岁,至今未曾恋爱,容貌俊美,性情温柔,爱好广泛,对天下食物、动物、植物、人物都有深厚之感情,急欲觅一大致过得去之女子开展恋爱、婚姻之工作。我现在银城工业区适宜电子厂炊事班工作,是炊事班里的小厮。我是炊事班里唯一一个没有不良嗜好的人。炊事班总共有五个人,最老的是郑安徽,第二老的是罗广西,其它的人我不必说了,因与本故事无多大关系。郑安徽买码抽烟少饮酒不打牌,其余三个买码抽烟酗酒兼打牌,只有我每天下班后无所事事,到外面一条街上转转,看看女人、商品、水果、小吃……只是看看而已,对女人、商品、水果、小吃等都很少展开攻击,因为我那一份小厮工资实在少得可怜。除了这一次……

其他的人物介绍就从简了吧,无非是卖烧饼的武三郎、潘二莲;吃烧饼的李大王二。我想说的是烧饼,我眼中所见到的也只有烧饼,能把我勾引过去的还是烧饼。

当烧饼在一条街的显眼位置摆出来的时候,当李大王二引颈狼吞的时候,烧饼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它。使我知道这叫烧饼的是位于摆放热烧饼的一个小玻璃室旁边的一根竹竿上吊着的一块纸牌子,上面歪七叉八地写着“山东周村烧饼”的字样。那些字总共来说是二年级的水平,不象字,倒是象巴上去的几个烧饼。

我赶了上去,象饥饿的人扑到了面包上,我指着玻璃室里的东西惊喜地问武三郎:“是——是——烧饼吗?”

武三郎用武大郎的亲切的语气和笑容回答了我的提问,“是!正宗的周村烧饼,好好吃!客官,要不要尝尝?”

一声“客官”拉近了我和他的距离,尽管这个三郎比当年那个大郎要现代化机械化得多,我也不顾得了。士为知己者死,何况只需买个小小的烧饼呢?

“拿一个过来吧!”我激动地说,简直有点儿泪眼涟涟。

“三块钱,客官!”

我付钱拿了烧饼,慢慢品味起来。

旁边的李大王二已经大快朵颐干了五六个了,潘二莲一直在摊架子后面烤烧饼,忙忙呵呵没抬头,这些对我来说都只得些模糊的轮廓,我眼中只有烧饼!我嘴中也只有烧饼!

我终于吃到烧饼了。我把一条街出现了烧饼的消息当作新闻到宿舍里去播。大播小播,现场直播:外面卖有烧饼了!喜欢吃烧饼的人快去买呀!郑安徽去买烧饼,罗广西去买烧饼,何河南或者蔡陕西统统去买烧饼。

事实上,那天晚上他们谁都没有去买烧饼。罗广西一撮子人要打牌,对这不感兴趣;郑安徽和他的老婆两人倒是想买几个来尝尝,奈何刚接到了一个好消息——首先声明不是中了码,郑安徽从2000买码到如今,未中过一次。他现在买得失了信心,准备采取最后一招——遍地开花,49个号码全部买完,终究会买中一个特码,等采用这种恐怖主义式的自杀袭击后,就金盆洗手,撒手不买了。不过,直到今天,这个高科技术还处在酝酿阶段。这条比中码还令二老高兴一万倍的好消息,就是他们的小儿子要从齐齐哈尔过来了。小儿子到东莞这边来过年也没什么稀奇,最主要是,他从齐齐哈尔带了一个女朋友过来了,这就有了伟大的意义。儿媳妇之于郑安徽,远大于烧饼之于我的意义,——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就这样,当二老的心脏每秒钟跳速达到200次的时候,北方的烧饼于他们也就没有多大意义了。

趁着齐齐哈尔的媳妇还没到的这段时间,我介绍一下我们宿舍的情况,因为等到远方的客人到来时,这里就要作为接待室了。

我们的宿舍与厂里的员工宿舍是一样的,这没什么值得介绍的,只不过这是炊事班专用的宿舍罢了。里面摆着五张双层的铁架子床,五员大将各占一张,下铺睡人,上铺放东西。宿舍实编人员七人,五张床上有两张床各加了一人,它们是:郑安徽床上加老婆一名;罗广西床上加老婆一名。郑安徽的老婆在厂里做清洁工叫张安徽;罗广西的老婆在厂里做员工叫莫广西。张安徽小巧玲珑,莫广西身材中等;张是白脸膛,莫是黄脸蛋;张现年四十有五,莫刚刚三十挂零;两人脸上都有了褶子。其他两人不用多说了,与本故事无多大干系,无非是何河南或者蔡陕西,正坐在麻将桌边,陪着莫罗二广西打地垒战。

闲话少说,话归正传。当郑张二安徽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超高速蹦跳了差不多72个小时的时候,我们热切盼望的对象——齐齐哈尔来的媳妇,就象我的烧饼一样姗姗来迟,而又隆重登场了。

“笛、笛、笛”,黄昏快要下班的时刻,炊事班的电话叫了起来。郑安徽一个跨步上栏跑了过去,抓起了电话筒就象运动员抢到了篮球,“喂!喂!啥事儿?”“好!好!我就来!”拍下话筒,拉开小箭步就往外溜。边溜边喊:“媳妇来了!”

张安徽正在帮我洗碗,听到喊“媳妇来了”,马上把碗丢开,在清水里抹了一把手爪子,迈开小碎步跟了过去,边跑边喊:“等等等等!跑那么快干什么?”那姿态象去撵一个通缉犯。

我惊秫地抬起头,知道好戏就要上演了。

罗广西、莫广西也抬起了头,知道新鲜的时刻就要到来了。罗广西紧颦的眉头展开了些,象拨开了满天的乌云后,预备在脸上放出一轮金灿灿的小太阳;莫广西还是紧锁愁城,只是在下巴周围现出了一点儿喜色,眼梢子上兀自还吊着两颗露珠。

他们这两天打麻将输光了钱,吵架啦。不管他,谁管他们两人的事,天天打牌,输了就吵,吵了又好——谁管他们两人的事。

“嚓、嚓、嚓”,满面红光的郑安徽带着新人进来了。高高胖胖的郑安徽在前,小巧玲珑的张安徽殿后,小儿子第二,新媳妇第三。四人高矮不一,画出了一条高低起伏的正函数曲线。

快进门时,郑安徽突然停止了铁皮鞋底敲打大理石地板的声音,两腿曲下来,在宽大的扫腿裤中打了个滴溜转,身子扭转了90度,屁股朝后面翘出去,象要预备放屁的样子。——吽!吗呢吗呢吽,放!错了,这个庄严的时刻,没有人讲话,也没有人放屁!大家都神情很严肃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郑安徽的这个突然举动,显然破坏了整体队伍的和谐,正函数抛物线受到了挤压,儿子撞到了老子身上,媳妇撞到了儿子身上。有点乱,对,有点乱。

在乱中,我看到了新媳妇的有点慌乱的脸了,大大的白脸盘,浓浓的眉毛,厚厚的嘴唇,长长的细脖子,两点如寒星的眼睛躲躲闪闪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当郑安徽自觉地矮下去后,在这个小队伍中,她真的就有点儿鹤立鸡群的意味了。

“请!请!先到这里坐一会儿,吃了点东西再到宿舍去。”郑安徽的声音响起来了,随着声音的上扬,他的前面的手也扬了起来,象刘欢或者宋祖英拉长高音时的那种架势。

客人进来了,小儿子进来了,新媳妇进来了,郑张二安徽也进来了。众星捧月亮,把新媳妇捧在中间。有客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全体起立,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莫广西扒开了众人,握住了新媳妇的手,就象握住了亲人的手,把新媳妇往自己刚刚坐着的一张高腿椅子上引过去,“来!来!这里坐!都盼了几天了!”我看莫广西的那张脸,真的是六月份的天气——阴得快,晴得快,现在就象是六月份里的金黄黄的向日葵花盘。女人是天生的外交家,不得不服。

我兀自观赏着这个新来的女人,当大家分各坐定的时候,我的观察行为得到了方便。我看到

了两条用黑色的紧身裤包着的丰腴修长的腿,从小腿直套到角的两双高筒子猪皮软靴,犹如仙鹤的金灿灿的脚趾,上面的一件白的羽绒服,好似仙鹤的羽毛,下摆在椅子后面翘了起来——那是她的尾巴。

我一直确信,第一次见她时,她是慈眉善目的样子。周围是仙乐袅袅,一种神仙似的意味。当落下头,看到她旁边矮胖的小儿子的时候,象个什么样子?坐着的嬉笑的弥勒佛,还是吆喝卖饼的武大郎?

——讨厌!我又想到烧饼了。

二 

为了安排儿子与媳妇的起居,郑安徽找我来商量了,“湖南!湖南!打个商量,腾个下铺出来,晚上请你吃酒!”“我不吃酒。”听说现在大部分女人特讨厌男人抽烟饮酒,小生还未婚娶,岂敢胡来。不过,助人为快乐之本,何况是成人之美,我以极快之速度,把铺卷卷到了何河南的顶上,为齐齐哈尔来的媳妇腾出了巢穴。荣幸之至!

晚上12点钟,一切活动结束,各位请起身就寝。新媳妇脱下羽绒服,就身往曾经的我的床内一滚,滚到被窝之中,就不见了。我突然想起了《聊斋志异》中的狐仙和画中人之类的故事,那些有狐气或仙气的女子,也是这样,一闪而来,一闪而去,神出鬼没,吓坏人类。她所睡的地方就是我昨天所睡的所在,没有半点稀奇,可她怎么一闪就没了呢?——她从何处而来?她到何处而去?头疼!小儿子也就样学样的就身一滚,跌在被窝中也不见了。床上只余了一个起起伏伏的悉悉索索的,绣满羽毛的大花被。

麻将桌边的人也下席了,罗广西又输了百多元,兀自嘴里叽叽咕咕的,“妈的,这几天真倒霉,这手真的只有剁掉了!”

何河南赢了几百块,仰天打了一个哈哈,“我说老罗,教你一个法子,象我一样,手痞了,到外面找一个胖鸡婆去搞一搞,保险霉运就破了!”

郑安徽也把头从床上伸了出来,象从水面上升起了一个大皮球,“对!阿罗!找个鸡婆耍耍,破破运,我支持!”还把一只胳膊伸出来,象一条马腿。

新媳妇的羽毛花被好象受到了外界的骚扰,在灯光下瑟瑟发抖。

“好吧,明天就去找个大大的胖鸡婆玩玩!”罗广西也就样学样地打了个哈哈——有点干,象狼嚎。

罗广西踱到了自己的床边,拉开了床帘,突然象被蛇咬了一口似的,“妈的,这贼婆娘哪里去了?到现在还不回来?”

除了羽毛花被,其它的床上都浮起了头来,一个个问:“不是早睡了吗?”

“睡个鸡巴!这个女人,象个鬼一样!”罗广西骂骂咧咧地走出房门去了。

众人又把头沉了下去。睡在门边的蔡陕西咕哝道:“这么晚了,还找个鸡巴!关灯啦!”“啪”地一声,一抬手,把灯给灭了。

趁着灯的最后的余辉,我看到悉悉索索的羽毛花被啰嗦得更厉害了。

那个莫广西,经过四方侦查,终于发现是躲到外面一个老乡的租房里去了。第二天上午,罗广西买了一大包水果过去,叫了一万声“娇妻、贤妻”,说了一大堆好话,并赌咒发誓今后轻易不打牌,打牌也不打大的,而后她才回心转意,象个新嫁娘似的跟了回来。对于她的回来,我们也是举行了一个小小的欢迎仪式,表示了热烈的欢迎的。

三 

谢谢你给我腾出了床铺,谢谢!我是齐齐哈尔人。你去过齐齐哈尔吗?哦,没去过。那太可惜了。告诉你,齐齐哈尔在北方可是大大有名啦!它以前还做过黑龙江省的省会呢。你见过鹤吗?我们那里可叫鹤城,有几十种鹤。天气暖了的时候,在沼泽中,哗!白花花一片,千万个声音叫啊叫啊;千万双翅膀飞啊飞啊,多么壮观!——在诉说中,她的眼睛熠熠生辉,她的双臂伸出来犹如翅膀,白羽绒服哗哗作响,臀部往后翘着似乎在微微颤抖。这个相貌平凡的女人,在把她身材的优势发挥到及至时,也是楚楚动人了。——天地为鉴,我见犹怜!其中最美的就是丹顶鹤了,白白的脑顶子上象扣着一顶小红帽。她捎了捎头皮,好象她嘴里提到的小红帽已经扣在自己的脑门上了。随后她提到了她们那里的观鹤节。她的话令我想起我们家乡的白鹤了。每到秋冬之季,上百只白鹤会飞到我们那里来,天气回暖时又不见了。——它们从何处而来,它们往何处而去?过去我常常对着如朵朵梨花似的栖在松梢子上的白鹤们思考着这个问题。 

“白妮儿!白妮儿!你在哪里?”

他老是喜欢把我叫白妮儿。其实我们那里叫女孩子何时叫什么妮儿,只有安徽人才喜欢把女孩子叫妮儿。呸!妮儿妮儿,还泥巴呢。我是达斡尔族,我们叫女孩子不叫妮儿。你呢?你是什么民族的?哦,土家族。你们那里叫女孩子叫丫头的,那可有趣。是啊是啊,现在都普通化了,女孩子就叫女孩子了,那些叫法都太土了。我们达斡尔族以前喜欢吃挂面什么的,现在都改吃大米了,汉化了。不过,我们那里每年还会开那达慕大会、敖包大会,没见过吧!哼!这有什么,我们每年正月十六的黑灰日,往脸上抹锅灰,那才好笑呢。

“白妮儿!白妮儿!我们到外面广场去坐坐吧!”

别叫了,你给我坐下吧!那叫什么广场,我们齐齐哈尔的碾子山世纪广场,那才叫广场!碾子山,知道不?我们有专门的登山节。我们那里还有金长城、四粒红花生,齐齐哈尔的烧烤也不错呀!

“别说烧烤了,白妮儿。晚上我爸爸请我们下馆子去吃一顿,还有,我表叔也会过来。”

你给我住嘴!别吹啦,这里有什么好吃的。菜太淡了,简直象没加盐似的。敢和我们黑龙江的八大炖比么?告诉你,那才叫吃菜!你们安徽人只会吃面食,说起面食来我们倒可以谈谈……

——小儿子已被斥得面红耳赤了。

我从白鹤的思忆中回过神来,见到了他的窘相,我又想起烧饼来了。“你们那里有烧饼吗?”我轻轻地问,如我一贯的温柔。我为什么要老是关心烧饼呢?这大概就叫执著吧。

烧饼?那太——普通了。有周村烧饼、黄桥烧饼,听说还有一种土家烧饼,就是你们土家族的,你不知道?

我愕然了,想不到我一心要找的烧饼并不只是北方才有,我自己的老祖宗也会做啊。看来我想通过吃两个烧饼来体会北方的气息,是找错了方向了。在以后日子里,我了解到我们的土家烧饼,竟是湖北恩施的特产,这就不得不怨我的老祖宗们的疏忽和偏心,导致了他们在湖南的子孙,还以为只有山东的武大郎的子孙才会做烧饼呢。写到这里,我要对在一条街卖周村烧饼的二位道个歉了,你们的名姓,一定不是什么武三郎和潘二莲。是我胡闹。

当晚,齐齐哈尔来的媳妇被请去吃馆子去了,他们吃了川菜、湘菜、还有江西菜,安徽菜暂时还没有吃。

何河南这一阵子象摸了肥姑子穴似的,手气贼靓,打牌老赢,每晚几百几百的进账。这小子显然是被胜利冲大了胆了,他决定辞工回家去,下点本钱,在他的那个什么南阳还是什么歪子乡的小县城里去开一个茶馆,继续赌出点儿钱来安身立命。他已经三十多岁了,走了南也闯了北了,还求什么呢?水流千遭到大海,落叶飘零总归根,回去吧,还求什么呢。当这个踌躇满志的人被我们送出了厂门的时候,他就象一只鹤一样地飞走了。这个人一去了就再也没有消息,在我以后的所有故事中再也不存在这个人。他就象一个未写完的字,一首未哼完的歌,一道未吃完的菜。他走了——他从何处而来?他到何处而去——他走了,我们的故事还要继续。

何河南走了,我搬下来占了他的床铺,而他的工作岗位则留给郑安徽的小儿子了。这么一来,郑安徽的家庭安排计划就作出了改变,他强烈地要求两人留下来在这里打工,过年后,不必急着回齐齐哈尔去了。他们两口子先把儿子塞进了炊事班,接下来,就为儿媳妇的工作安排四处活动了。

齐齐哈尔来的媳妇被领进了车间里,人事小姐花枝乱颤地迎接了她;人事小姐把她带到了车间主管那里,车间主管又让qc拉长接待了她;qc拉长又把她带到流水线上,观赏一帮子红衣红帽子的qc现场操作。——红帽子,她想起家乡的丹顶鹤了,那些优雅的湿地之神,是多么气定神闲的啊!可是,流水线边的这些带红帽子的女人呢——她突然觉得这条唧唧吱吱的流水线,就象一条奔腾着的小河,而这群女工,就象河中不断凫动的鸭子,身子稍有个不利索,就会被河水没顶了。她看到这群鸭子们都抬起了头,露出了好奇的而又惊恐不安的小眼睛看着她,好像在说:“你好!我们辛苦了。”

张安徽幽手幽脚地带着一个富态的女人包抄过来,那个富态的女人是qc主管,权利不小。qc拉长见到主管到来,闪开了身子,退居二线。

富态的女人发话了,象用对亲闺女的口气对她说:“怎么样?看好了没有?想不想做qc?不会慢慢学,我叫人教你。”

她茫然地转回了头,知道只要自己点一下脑袋,她马上就会成为一只可怜的小鸭子了。“我……我……我……”她把脸涨得通红,“我”不出个结果来。

张安徽冷冷地不满地睃着她。

富态的女人收敛了她的笑意,转头对旁边的张安徽说:“要不让她考虑考虑吧,现在不用慌,你看怎么样?”

张安徽满脸堆笑,答非所问,“主管辛苦了,谢谢领导!谢谢领导!”说完,偷偷拿眼睛瞪了她一眼。

她觉察到了。哼!这个女人,两面功夫,做得真好!

去他妈的红帽子,去他妈的小鸭子,这么辛苦!这么下作!我不干了,坚决不干了,她下定了决心。她睁着粗粗的眉毛下的大眼睛,对qc主管和张安徽抱歉地笑笑,仰首阔步地,气定神闲地,象一只鹤似的走了出去——她是一只不要红帽子的丹顶鹤。

她不想做,但是不做不行,生活不是请你来旅游,也不是来请你吃年饭,人活着就得要工作,有劳动,才有收获,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齐齐哈尔来的媳妇,白妮儿,既然你已经是小安徽的女朋友了,那就服从命运的安排吧。古语说得好,既来之,则安之,胳膊拧不过大腿,小鬼斗不过阎王,你还是安安心心地搵工吧。

三天后,白妮儿成为了我们厂里一名光荣的女保安。

湖南,谢谢你给我的儿媳妇让了床铺,谢谢!今天请你喝酒。哟!你不喝?不喝不行,喝一点儿也不碍事。你看,这年过得真快,转眼又一个月了。惊蛰了吧?惊蛰也好,打几个雷来听听也不错,好久都没听到打雷了。在北方,那雷打得可是贼响,叭叭叭叭象放迫击炮,不象这里,这里打雷就象放屁一样。来,喝了它!你看这个日子,年年都是这样,中国的主[xi]还是胡锦涛,美国的总统还是布什,没有变,一点儿都没有变。可是,我们这些小人物的日子变了,是不是?你不要以为我想喝酒,其实我也不爱喝酒,但酒是个好东西,有时也离不得它。来,喝一杯!

有道是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又道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告诉你,我那新儿媳妇要回去了。回去干什么呢?无非是吃不得这里的苦。生命不是请客吃饭,要走也留不住。我老婆说她走可以,儿子却要留下来,儿子可不能跟着她这么东飘西荡。你看,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只图当时舒服,不做长远打算,恋爱了就应该要想着攒钱结婚吧,可他们只图吃现成,不考虑这些。咱们不谈这个了,来,喝酒!

我和媳妇谈过了,希望她在这里还呆一段时间,等我们在老家买了新房子,就让她两人回去结婚,她说她不能呆啦,受不了啦。那就先让她回去吧,我们就留在这里攒房子钱吧。

湖南,你说现在这恋爱和过去啥大不一样?过去我们是很干脆的,见了面,三两下,就把事儿办了,哪像现在拖泥带水,试试挨挨的,让人搞不懂是真恋爱还是假恋爱?好象是心里发了痒,就那么恋着爱一下,又象是犯了病,病好了,就没了——我说得对不对?湖南!她怎么说走就要走呢?劝都劝不住。来,喝酒,湖南!

我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接了我的代,个儿高,不用我操心;小儿子接了他妈妈的代,你看到了,就是那么个身材,比你还低了两个厘米,不由我不操心。你看好不容易找了一个高头大马的女朋友,正合我的心思,但好事多磨,凭媳妇的这个脾性,成不成功,还很难说呢。来,呷一口,咱们接着叨,湖南!

我看出来了,我的这个儿子对他的媳妇儿还是真心实意的,他不想分开,但有什么办法?父母无能,连累他了,他想结婚,自己不出力可不行。总之一句话,父母无能啊!来,咱们喝酒!湖南!

“我不能再喝了,安徽,我已经过了界了。”

怕什么,喝酒!喝酒!喝酒!喝不死人!你知道吗?小两口天天拌嘴了,父母无能啊!吵就吵吧,也顾不得了。来,喝酒!喝酒!喝酒!喝完了酒我就去买码。好久没买了,说不定能中。

那天晚上,我们各干了三瓶啤酒,酒烧红了我们的眼睛,象在脸上撕破了两块皮,露出里面的红嘟嘟的血肉来似的。郑安徽的眼睛一直红了三天,烧得他的话语都出现了迷糊,这以后,他很多次对我说:“你明白了吗?湖南,我们都是赌徒!从那天开始,我们都已经杀红了眼睛了。”我心头骇然,不知他所言的厮杀由何而来。

其实郑安徽猜错了,他们小两口那一晚并没有吵架,白妮儿一直在和莫广西一起织毛衣,小安徽插科打诨地陪着,三个人嘻嘻哈哈地闹到了半夜。白妮儿打的是一件红毛衣,她打得挺快,毛衣只差一条胳膊没有完成了。莫广西的毛衣才打出一个蓝色的底子,她的工作才刚刚开始。她习惯说上四五句话,才动一下手中的长针。

白妮儿打累了,淘气地把毛衣蜷成一团,往羽毛被上一抛,毛衣舒展着,落在羽毛花被上,象一簇簇跳动的火苗。她睁着大眼睛,看着火苗子,火苗窜到她的脸上,化成了一抹幸福的颜色。

小安徽兀自在旁边咕噜咕噜不停地说着孩子气的话。

这是我喝完酒回去所看到的温馨的一幕。这一幕在空间中歪立了一霎,就一头倒进了历史。

我想,我是有点儿醉了。

其实我没醉,我头脑一直都很清晰,就在郑安徽后来找我几次的喝酒中,我都保持了清醒的头脑。

春分过了,又是清明,郑安徽却是有点儿爱上酒了,这似乎有点儿辜负了春天的好时光。我劝他,“不饮了吧。”他瞪着眼说:“喝酒能使我大胆,喝酒能壮我斗志!”劝不了,那就喝吧,可我却不能舍命陪君子了。

清明过后,我给家里打电话,问到了家乡的白鹤。我妈妈告诉我说去年冬天来了好多好多的白鹤,满山的松树上都铺满了,现在飞走了,一只都不剩了。我问她有丹顶鹤没有,她笑着说:“你神经病了吧,你,丹顶鹤何时到我们这里来过?”我无语,妈妈说出了至理真言,我想我是真有点儿神经病了。

齐齐哈尔来的媳妇打完了她的红毛衣的最后一支胳膊就走了。人走了,红毛衣留了下来。每天,红毛衣在那张曾属于我的,现在属于小安徽的床上不停地张牙舞爪地燃烧,似乎要把看见它的人给烤焦了。

在熊熊的火光中,我看到小安徽渐渐的萎缩了,他的身材变矮、变矮,他挑着担子去卖烧饼了,他变成了三寸丁、五谷皮的武大郎;而他心中的白妮儿跳出来,象狐狸一样地舞动着,咯吱咯吱地媚笑,搔首弄姿,她捏着针线,摆弄着她高超的针线活儿,呵!她成了名动江湖的潘金莲了。

红毛衣在不停地燃烧。

武大郎对我说:“她是潘金莲,她去寻找自己的快活去了。不然,我现在给她打电话,她都不接了。”

潘金莲对我说:“我是白妮儿,是他强加让我做潘金莲的!我不接他电话是有理由的,我现在身边并没有别人,我只是想先让我们关系冷一冷,好让彼此认真思考一下彼此究竟合不合适。”

武大郎嚷道:“她骗人!我让莫广西阿姨给她打电话,她说她再也不想到东莞来了,还让莫阿姨对我说,要我不要再给她打电话了,她很烦。”他转向潘金莲,“你说,这些是不是你说的?”

潘金莲说:“是我说的又怎么样了?我不高兴,我不快乐,难道还不准我表达吗?”

红毛衣在张牙舞爪地燃烧。

他们两人快要打起来了。

……

安徽,喝了这杯酒,我再也不陪你喝酒了。你看,我都喝出神经病来了。我的世界里,满眼都是幻觉。原谅我,我真的不能再陪你喝酒了。你若是痛苦,就让你一个人痛苦去吧。——我不能陪你了。

也许,这就是生活!

酒喝多了,想吃一口烧饼。告诉你,安徽,这个时代只有烧饼才是最伟大的,你看到了吗?我们土家族的恩施的烧饼正在大展宏图,从南到北,由西而东,烧饼无处不在,而且落地生根,岂是仙鹤所能比哉?不要悲伤了,安徽,这是一个大融合的时代,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你只识仙鹤的高大,却不识烧饼的平凡,听我言,快到外面去买几块烧饼来吃吃吧。——向伟大而平凡的烧饼学习,致敬!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苈苈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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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一泓清水点评:

文笔功底不错,语言通俗诙谐,富有生活气息。只是对话的格式要统一规范,这多少影响了文章的完美。期待作者更好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