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　术

罗春会

手术，顾名思义就是用手做一种技术性的工作。而在我们的生活中，手术主要特指外科医生对病人所做的身体上的治疗，手术刀、钳子、剪子等一系列的医疗器械是手术必须的辅助工具。所以我们习惯于把手术的主要意图指向医疗行为。

一个处于小地方县级医院的口腔科医生，象我，对于只在颌面进行操作的手术，虽然也存在危及生命的现象，但仍然是小手术，比如拔牙、颌面小囊肿小瘤体摘除，比不得大外科常常有的开颅、开胸、打开腹腔，或者骨折、外伤大出血都是与身体里的五脏六肺短兵相接。人的神经呼吸消化运动生殖泌尿等系统行为不能正常发挥生理机制的时候，许多时候，许多情况下得需要外科医生舞刀弄剪的来一次手术，以期使人的某一个生理机制比如运动系统，比如消化系统能如期恢复正常。

世上有制造的专家，也有破坏的分子，也就有专事维修的技工，有人把医生说成是修理人的。这有些道理，把一个病人修理成健康人的医生，当然有理由说成是匠人，而外科医生是最大的匠人，因为外科手术是他们经常要面对的具体业务。

十二月中，兄长突然急性胃穿孔入住我所在的医院外科。主刀的医生是我的同学同事，比较好的关系。他让我也去手术台一起参加手术。我答应了，因为是我的兄长。但到临上手术台的时候，我又不想去了，我不想看到血淋淋的场面，还有就是我也不愿意看到兄长赤luo裸的身体横陈于手术台上。这对于一个医生怕见血淋淋的过程有些可笑，但因了至亲的关系我也可辞其咎。我不担心手术会出什么意外，他们做的很好！

手术已快接近尾声，我走进手术室，站在手术台边。麻醉师、外科手术医生、护士男女五六个人都穿着浅绿色的工作服，蓝色一次性帽子口罩和沾着血迹的雪白的胶皮手套。旁边的器械台上有一大堆闪着金属光泽的不锈钢手术刀、手术剪、止血钳、持针器、镊子和弧形针等器械和输液药品。一个需要手术的病人就是在这个特殊的空间被这些只能看到眼睛和耳朵的人与这些冰冷的金属物进行修理。而那一把闪着冷光的手术刀特别让人不寒而栗。

我怀疑在古代的冷兵器兵将杀人的刀因为社会发展到今天而退化，功能无处发挥，因此便缩小到寸余，套在一把同样是不锈钢的刀柄上，就象古代的大刀。如今现代医学的进步，那把大刀阔斧夺人生命的兵器就变着了外科医生的手术刀，也是在人身上挥舞的，不是飞刀般飕飕而是小刀细细还刀刀见血。不同的是现在的这把刀是医生手术的专用工具，是救治生命的！

兄长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全身麻醉还在作用中，他还感觉不到痛。两个鼻孔插着管子，下身也插着一根长长的倒尿管，身上没有一件衣服。剑突下的腹臂上有一条二十公分长的纵向切口。胃穿孔已经修补完成，两个医生正在用拉勾将切口两边的腹臂拉开一个口用药水不断地冲洗腹腔，一个医生还用手在兄长的腹腔里不停地翻动。我看到了兄长的环形的肠在腹腔里因为医生的冲洗而蠕动。

对于我来说，外科手术并非是恐惧，这远远不是我的性格使然，更非职业的敏感。我只是不想看人原始的一面，虽然原始的有时是美的，真的，但关乎于人脱掉身上那一层包裹，赤luo裸的反映着丑陋。我有些羞惭，不管是别人还是我自己，我都不想这样地暴露无遗。可是外科手术却必须赋予医学救治的庄严和不可草率的冷酷，这应该是对于生命的尊重，使职业变得神圣。有个故事说一个小孩子看到病人的肠子时不明白为什么人外表看起来很美，而里面却是那么丑陋？智者告诉他是因为漂亮的外表是给凡人看的，只有上帝才能看到人的内心。天使是上帝派去的神，所以医生就被称着天使。因此我想到我不愿意看到人的内脏是因为我是个凡人。天使是神，是智者的化身。

但我在此时并非想到的是天使或者神，而是这种在人身上修理的行为------手术。医生以其特殊的行业，把人作了一件可以维修的器械，小者仅仅只是简单地清创缝合，大了是要用锋利的手术刀在肚子或者胸部划一道口子，然后把出了故障的某个器官切去一小块，或者是缝缝补补，或者整个切掉，比如肺脏、比如心脏肾脏，切掉一侧肺脏还可以活下去，切掉两个肺脏，还不如不切。心可以摘除，但必须要有一个在各种条件下能与本体没有排斥反应的心脏，肾脏也是一样的，人可以没有手，没有腿脚，或者可以没有眼睛，耳朵，但不能没有肾脏肺脏，更不能没有心和脑。人骂人就好说“没心没肺”，“没脑子”。

医学科学为人的生命提供了健康的保障，而手术则是生命的活性变得增值。

我几乎每天都有手术的，只是那太小了，一点局部的小麻醉就可以拔颗牙齿，无非是让患者把嘴张大点，摘除一个小瘤体，不到一公分的切口就足以把一个增生的病体连根拔掉，缝两针大可完事的。病人不用脱身上的衣服，因此就没有了象我感觉的luo体的尴尬。每每有病人看到我们的拔牙钳子手锤挺子就流露出一丝恐惧，我就打趣说比起外科，口腔手术真是小巫见大巫。

手术潜在的缺陷不是医生是否手到病根，刀到病除，是病人得把身上的衣服扒光，男人避免不了要来一次全方位的写真，女人更是春光乍泄。年青人血气方刚肌肤饱满，可中年老年不免精气神具已无华而成残荷败柳枯木萎枝。虽然比起生命这些都不重要却依然严重挫伤人的自尊。我想着若是自己如此不堪时宁愿去天堂也不想把自己的皮扒光让我的男女同事医生一边在我身上动刀子一边嘻嘻哈哈说些叫我脸红羞惭的玩笑，这并不是因为我的身体消瘦有形无美，也不是因为年岁渐老了无少年情操，实在是难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原形毕露。想当年学医时代的少年在同学的眼光下我连自己的上身都不愿意让同学做心脏检查的见习，更何况要把我的全身赤luo裸地拿出去。虽然我知道这是很荒谬的，可我就是无法做出这样的献身。

但这是外科手术必须的手段，在所有的人事动态中，生命总是排在首位。我想着做人若是和那些女明星们变着法儿拍各种姿势的所谓的什么写真，无非是穿一点点包住三点隐私，却露大量肉，还有全luo体的。看的人何止是摄影师，那该多好。但手术是为了救命，与女明星的大胆luo体真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兄长是在一个集镇上集时突发疾病的，急性胃肠穿孔使他痛得失去了知觉。救护车把他接到医院经过简单地检查，各项参数都正常，我的同学同事便安排了紧急手术。脱去身上的衣服，插上所有的管子，硬外麻醉达不到效果的情况下麻醉师实施了全麻。理所当然，兄长的肚子上被医生的手术刀开了温柔的一刀，几个外科医生便在他的肚子里开始忙活起来。我在汉中城固县医院见习时看过我的见习老师缝合穿孔的胃。我想兄长也得需要这样的过程。缝合好肚子上的切口，他被移到了病房。赤luo裸的兄长在空荡荡的手术室呆了两个小时，这个冬至还没有来到的冬天，兄长浑身打颤。但他只是暂时的冷。所幸这及时的手术，七天后，兄长康复出院了。

兄长有些感慨现代医学的魔幻，因为我故去的母亲也做了手术，但母亲却因为手术而加剧了生命老去的速度。

我没有觉得手术的庄严，有时我倒感觉医学上的手术很滑稽！　

2008-12-30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