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花山
于清寂的早上,赴宁明远古鸿篇巨制的丹青盛宴。
花山,位于宁明城北逶迤青山中的明江东岸。斧削的崖上绘制的人像和物像多如过江之鲫。只因宁明县的花山壁画发现最早、图像最集中、画幅最大,故称“花山崖壁画”。其实,除了宁明的花山之外,龙州、崇左和扶绥等县的左江、明江两岸的峭壁上都绘有崖壁画,要是能连缀于徽宣之上,漫漫长卷,当惊为天画了。
花山崖壁画是战国前壮族先民骆越人的戛戛独造,最早的记载见于明代张穆《异闻录》。
那是秘藏于山间林上的一颗绝世之珠,也许因为山神的庇佑和上苍的恩典,所以未曾沉埋于永远无法打捞的历史忘川之中。
据说,花山崖壁画宽二百二米,高四十五米,人物图像多达一千七百多个。如今的画像呈土红色,像是国画颜料中的赭石画就。但是先民们用的是什么颜料,如何配制,居然使这些画像历经数千年的风雨剥蚀而未见磨灭?到如今,这依旧是个谜。花山崖壁画笔法简捷,线条凝重,风格古朴,自是艺术瑰宝了。人物像中,或站或立,载舞载歌,庆功祝捷,或峨冠博带,佩剑挎刀,或头插花翎,下跨骏骑;物像中则有一些四不像之动物,还有壮族文化中的一些标志性乐器如铜锣铜鼓等等,琳琅满目,不胜枚举。这些画多作于临崖绝壁之上,作画地点之陡峭,画面之雄奇壮观,作画条件之艰险,艺术水平之高妙,当真世所罕见。
骆越人绘制大型画卷的用意何在?目前仍旧扑朔迷离,这也给花山披上一层幽秘神奇的色彩。
花山岩画是古骆越文化的象征。骆越人的花山,是灿放于明江左江两岸的山花。就像南疆的水色,照此水湄,清人肺腑。
虽则重山深锁,却也难掩这珠光泄露。
临近,不禁有些情悠悠魂怯怯,唯恐声高惊先民,戴上不敬的罪名。
都说南方柔婉有余,质朴不足,而这画却率性而放犷,浑朴高华似庙堂靡靡之音,粗豪激荡如江湖訇訇之声,谁能想到在这边鄙之地,有此奇葩,像众声齐奏裂帛鸣高的异响,像数万年南疆山中光辉的异彩。伫立凝神之际,似有远古音节铿然而至,坦荡于山间崖壁、津渡水湄,不绝于耳。
那山间的传世之作呵,有如灵珠,精光万丈,不知惊喜过多少专家画师的眼睛,也不止一次地照亮我的眼睛。
美人之光,可以娱目,智者之言,可以清心,千古之画,可以怡情养性。
奔走竞逐于十丈红尘久了,观此画卷,心灵深处似乎犁开清境一方,也像在一个雪满山中的午后遇到一位隐逸高人,得他的点拨,顿然有醍醐灌顶之感,肝胆皆冰雪,绝无人间戾气、浊气。
可惜,这方圣地离我居住的城市远了些,不然,我有嘉宾,自当鼓瑟吹笙,携来此地赏玩。
由于壁上之画多于险绝处,尚未来得及深入探看,旅游组织者便安排我们下河。没奈何,只能隔江远观,临风怀想了。
左江冬夏不枯,也没有患上污染之病,浩阔丰沛尚一苇可航。只是涨水后的左江,呈现出国画中藤黄和石青匀出的桔黄色,得再候些时日,才能回复到先前的清且涟漪。这淌了千年之水啊,可濯我缨濯我足,在此之前,也许还濯过侬智高起义军的铁衣,濯过刘永福黑旗军的匕首剑,濯过冯子材抗法大军的西风战马。
清晨的江面,水气洇洇漾漾,轻倩得如同婴儿酣眠时的呼吸,不似尘寰中物。我将柔橹入江心,沿这千年之波,溯洄而上,山间欸乃一声,碎了琉璃一片。
俯仰天地云水,极目江流上下,心中着实酿了一坛怀古的醇酒。
风沙漠漠,雨箭嗖嗖,这山丘秘藏的丹青妙笔是托了谁的恩赐和庇护,才得以穿过秦月汉关、唐钺宋斧,越千年而来,于今日与我撞个满怀?
水洗宁明镜石台,
渔舟花草映江开。
不如丹崖岩上画,
照见千秋事去来。
青山如昔,寒流依旧,画存千古,自可见千秋之事。只是啊,谁曾见过画卷之后那些蘸墨而作的天才?这可都是一些民间的圣手啊。
逝水千年,先民已难引颈遥望了。这些布衣画家在江边狂放涂抹一番,掷笔审视,转身仄入远古的历史之中,因其名不彰而湮没无闻,了无尘影了。问左江,问花山,北望苍苍南渺渺,唯见岸淽汀兰,水田漠漠,白鸟飞尽又复还,令千年之后的我凝望寂然。
只可惜当时无人着蓑衣追出去,记下那些画家的名字。但,即便如此,南岭重峦叠嶂,烟水茫茫,又何处寻迹呢?于是,这,凝成为心中永远难解的结了。
花山是世界岩画中的瑰宝。但是由于受到岩石的自然裂隙、水的溶蚀和风化作用,目前,生命岌岌可危。就像国中其它珍迹遗藏一样,因为缺少必要的保护,也许数十年、百年之后,这些珍贵的壁画虽万牛之力也难以挽留了,只存在于我们的书卷之上。。。。。不旷达如我,不禁有些萧然。
四山凝望一江横,
读尽唐碑万感生。
却想老仙明月夜,
渡香桥上听溪声。(注)
左江似玉手,铮铮奏明琴,清音满林间。归去,溪声是听不到了,月夜下的花山景致也不知如何。当然了,这些倒在其次了。多年之后,怕的只是听到花山的坏消息。(注:佚名诗)
-全文完-
▷ 进入十年诗草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