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背影

猛烈的山风呼啸，好似鬼哭狼嚎，惊得人心里一阵阵的发紧。“乌鸦山”上树木疯狂地摇曳，撕碎了大山的静谧。昏黄的夕阳已经半隐下山的西边，灰蒙的夜色渐渐强盛，弥漫山间。

蜿蜒的山径深处，传出阵阵清脆的歌声，借着风的携带飘荡向很远很远。人影渐渐走近了，却是一少年，背上背着竹篓，一路蹦跳着下山而来。少年很瘦，面色也显得有些苍白，眼神之中闪烁着淡淡的他这个年龄本不该有的忧郁。

山脚，一位中年妇女朝着山上焦急地眺望，她的脸上布满沧桑，原本光洁细腻的额前，也已经有浅浅的皱纹爬上——这些岁月的犁痕啊，使人无奈，在荏苒间韶光消陨。

“刚子——”那妇女显得焦躁，放开嗓门拉长了声音朝山上喊着谁。山风似先前更甚，她的殷殷呼唤只在瞬间便消失在风里。

“嗳，娘，我在这，马上就下山了——”山上，清脆的应答声同样拖得长长，只是显得稚嫩。刚才还焦躁不已的妇女，听见了那应答声之后似乎是心安了不少，在旁边的草垛上坐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

“娘，您瞧，我今天上山有采得不少山药呢，哪天再上山采一次，就可以把它们卖了换钱了呢。”说话的正是山上的少年。他笑容灿烂，拉着母亲的手满是自豪的神色。

“刚子...咳...真能干！咳咳——”妇女欣慰地抚弄着少年那被风吹得散乱的头发，慈祥地看着眼前自己的儿子，满满的释然。

“娘，您怎么了？怎么会咳嗽了呢？”刚子有点担忧母亲，刚才的咳嗽让她感到惊慌。

“娘没事，只是偶感风寒，过几天...咳咳——就会好了的。”妇女的咳嗽症状似乎有所减轻。但是很明显是她在极力地抑制，脸色苍白，身子剧烈颤抖，似乎可以看见那五脏六腑也在颤抖，颤抖……

夕阳的余辉把少年和妇女的背影拉得老长老长，少年挽着妇女的手臂向着不远处的村庄走去。妇女默默地走着，陪在少年的身旁，那额前浅浅的皱纹似乎也在瞬间消失不见了。

（二）变故

刚子的家，低矮破陋，隐藏在林立的红砖白瓦之中——那些红砖白瓦的房子，是别家的，刚子家的房子在其中显得相形见绌。卸下背上的背篓，开门进屋。屋里光线很晦暗，潮湿的空气里飘散出一股刺鼻的男闻气味，让人忍不住作呕。

其实三年前，刚子家的日子过得还是挺滋润的，也有像其他村民那样的红砖白瓦的房子。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把这个温馨的家庭摧毁得支离破碎，陷入瘫痪。

刚子爸勤恳朴实，出了经营着自己的那几亩薄田，他还是个泥水匠。每逢农闲，便在邻近的村庄揽活，虽辛苦但收益还算可观，几年下来，家境渐渐殷实。

人有旦夕祸福。在一次施工中，他不慎从脚手架上摔下，摔得七窍流血当场昏厥。刚子妈虽然散尽千金，到处求医问药费尽心思，但最终还是没能挽救刚子爸的性命。

中年丧夫，家境沦落，刚子妈悲痛欲绝，无数次想到寻短见，但有不人心丢下年幼的刚子撒手人寰。几番寻思，终于打消念头，自己一个人当爹做妈含辛茹苦，只盼望儿子早些长大。

好在刚子乖巧懂事，小小年纪便知道帮撑母亲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相依为命的母子两，也随着时光的流逝渐渐从悲痛的阴影里走出来。只是，刚子的眼神中从此多了那份不可磨灭的淡淡的忧郁。

“咳——咳——”咳嗽声再次响起，回荡在逼仄狭小的屋内，让人不忍，使人心碎。“刚子，来吃饭了。”或许是因为刚才的那阵咳嗽吧，刚子妈说话的声音十分微弱，而且还上气不接下气。

“咳咳，咳咳，咳——咳——”暗红的血从刚子妈的嘴里喷涌出来，落在地上，染的一片殷红。

“娘，你怎么了？怎么你的嘴里会有血出来啊？”刚子大惊失色，却又不知道怎么办，带着哭腔，抓耳挠腮。

“　娘，没，事，休息……”话未说完，已经倒地。

“娘——娘——”刚子猛烈地摇晃着地上自己的娘亲，泪眼婆娑。左邻右舍在刚子撕心裂肺的嚎啕声中纷纷赶到。

“他伯，咋样？”

可能不行了，气息已经没了，只是胸口的余温还尚在。“

（三）母亲的秘密

刚子家那低矮破陋的房子在凛冽的寒风中，显得冷寞萧条，微微地似乎在颤抖。狭窄的屋里坐满了人，厅堂左边靠墙一副黑漆漆的棺木把本就晦暗的屋子渲染得更加黯淡。棺木前，刚子披麻带孝跪伏于地，眼泪似乎是哭干了，满满的泪痕挂在眼角清晰可见，红红的双眼充满悲痛，迷茫。烟霭袅袅缭绕满屋，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萦绕着凄凉惨淡。

三年前父亲撒手人寰，如今母亲又绝情地抛他而去，刚子——这个年纪尚小的少年，以后该何去何从？这样的青天霹雳，又怎是他那稚嫩的心灵所能承受！

“刚子——”一个女人走近刚子，想把跪着的他从地上拉起来，却没拉动，刚子只是呆滞地，痴痴望着棺木，许久许久眼都不眨。

“哎——”一声长长的叹息，似无奈似悲悯。“可怜的孩子啊……”说话者似乎也在哽咽，终于还是说不下去了。人群里有低低的啜泣声，不知是否是其中有谁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曾经同样的悲凉。

“刚子，起来了，不哭了啊，婶有话和你说。”女人柔柔地拍刚子的后背，怕他在长久的哽咽中背过气去。女人再次试图拉刚子起来，可是仍没成功。“刚子，好孩子，你娘已经走了，你再这样，让她看见她走得也不会心安的。”

“不，我娘没走，她不会不要我的，她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她只是睡着了，我要看着她，等着她醒来。一直等，一直等。”屋里的啜泣声更甚了，此起彼伏，他们都被刚子——这个少年感动了，为他的不幸遭遇感到悲哀。

走了的，的确是走了，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了。刚子妈真的走了，丢下了刚子——她的年少的儿子。

刚子妈下葬已经好几天，可是刚子还是终日神思恍惚，不眠不吃，毕竟这样的打击对于一个心智还未成熟的少年来说的确太残酷了，真的太残酷了！这几天里，刚子的叔伯们始终陪在刚子左右，寸步不敢离开，他们必须要让刚子重新振作，在这样下去，要不了几天，刚子就会垮掉，年轻的生命便会从这个世界消逝，那样的话，所有的不幸都降临在了这个家庭，生生地把它毁灭了。

“刚子，不管你现在听不听得进去，信还是不信我的话，婶都要把你娘生前隐瞒了的秘密告诉你。”

“我娘？秘密？”刚子一听“娘”这个字眼，似乎以前的温馨又重新全都回来了。

“其实，你娘的病她自己早就知道，只是隐瞒了你。你年纪太小了，她不想让你终日在惴惴不安里生活。你家穷，没钱治病——而你娘也不愿拿着家里的积蓄去治病，她要让你过得好，只要你好好的，她就死得无憾了。”刚子的泪水，再次如决堤的洪水夺眶而出。他不知道母亲还隐瞒了他这样一个秘密，他也不知道母亲在世时便已经为他今后的生活作了准备——虽然是杯水车薪，但是，至少这也是他作为母亲对儿子的最大的帮助和慰籍了。

可是，现在才知道这个秘密是否太迟了？还有意义吗？还能唤回母亲，让她日后享受天之乐吗？不能了，不能了。伤痕累累的心，在顷刻间粉碎，再也无法愈合。

“刚子啊，一切都已经成为昨天了。婶告诉你这些，就是希望你重新振作，别辜负了你娘对你的期盼，别辜负了她的良苦用心，不然她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啊。”

（五）破茧成蝶

时光流逝，岁月如梭，不觉已过十载春秋。

刚子在众多亲戚的合力帮扶下，终于长大。所有曾经的伤痛，似乎也时过境迁，碎了的那颗心也渐渐不觉得疼痛了。

“乌鸦山”脚的孤坟前，刚子久久地伫立着，凝视，凝视，眼眶里有泪，却没流露。他已经长大，眼泪对于一个男子汉是绝对不可轻弹的。

“娘，刚子来看你了。还记得吗？那日的黄昏，你焦急地眺望山上采药的我？还记得吗？那日的黄昏我的话——再上一次山，采的山药就可以卖钱，那时我是多么的自豪，以为自己长大了，以为我可以为您分担忧愁分担生活中的油盐柴米的烦恼了，”哽咽，终于还是泪眼蒙胧。“娘，我昨天又上了一次山，又采了一次山药，不以前的多，现在我把它带来了。”说话间，刚子已经把背篓摆放到了母亲的坟前。“娘，刚子长大了，终于没有辜负你的期望长大成人了。愿你在泉下得知，永远安息。”

“娘，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考上大学了，明天就要离开家乡去报到了，以后恐怕没时间来陪你唠嗑，给你清理你的居所了。但是娘请放心，每年寒暑假，我一定到你这来，天天陪你，看朝阳东升，瞧夕阳西下……“

经历了漫长的等待，遭遇了太多的磨难，刚子终于成熟。他就象是破茧而出的蝴蝶，未来的他，定然会蹁跹飞舞，向着蓝天，向着花园，向着光明接近……

（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