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回沪探亲,我一直喜欢选择坐江轮返乡。拎着简单的行囊等在8号码头,看烟囱里冒着青烟的大轮,像一幢四层高的活动楼房从远处缓缓驶来,拉响汽笛,回声在宽阔的江面上荡漾,船员们有条不紊地作业着,慢慢靠拢码头,我的心儿就已经飞上了甲板。上了船,找到了舱位,总爱跑到最高层的甲板上看那东去的滔滔江水,烟波浩渺里鸟儿在天空飞翔,鱼儿在水中潜游,自己也觉得心胸开阔了许多。另一个原因是,那时从芜湖到上海还没直通的列车,先要从芜湖坐车到中华门(现在南京南站),然后乘一段公交车到南京下关,在下关再找准去上海的列车,有时没有合适的车次,就要等上几个小时。冬夜坐在清冷的候车室里,心情不会好到哪里去。多少麻烦!坐大轮可好了,价钱又便宜,还有卧铺,四等舱只要5.3元,下水到上海28个小时,虽说时间长了点儿,可船舱里人多热闹,大家有说有笑,餐厅里饭菜又可口,还有图书阅览室、淋浴间,一点不觉得旅途枯燥乏味。 从地图上看,芜湖到上海,火车基本上是一条直线,如果它是弓弦,那末长江水路芜湖到上海段就是弓背,从芜湖8号码头上船到上海十六浦码头靠岸,全长488公里。上水32小时,下水28小时。船到南京,大轮要加煤上水,至少停2个小时,我就去下关附近转转,看看南京古都的风貌,也不敢走得太远,轮船开走就麻烦了。
那年头,大轮票很难买,先要隔日排好长的队拿“飞子”(我也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第二天再排队凭这个号码去换轮船票。到安庆、汉口方向的上水票比下水票更难买到,有时得排几次队才能弄到一张票呢。因为去那个方向没有铁路全靠水运,而下水票略略好些,
毕竟有铁路可通啊。
有一次回沪,单位里工会主[xi]要我带一架手风琴到上海去修,并说算我出差,不但报销车船费而且每天还有津贴补助,我大乐。他同时还拿出自家用的上海产的“永字牌”热水袋一只,说上面有个砂眼,要我到上海大中华橡胶厂去掉换一只,我当然一口答应了。
说起那架48倍司的手风琴,和我还有一段缘呢。单位里没人会拉它,我从当医生的朋友那儿弄来了一册手风琴练习曲,没事就拉着玩,渐渐地熟练起来。那些年,群众文艺活动蓬勃开展,每个单位都要参加地区或市里年度的评选活动,我们是个大单位自不甘落后,每年都要从各基层组织抽调一批文艺骨干集中训练,我因为会玩几样乐器,便被抽调出去当演唱组的乐队伴奏员脱产训练(顺便提一下,我还是市工人文化宫乐队的成员呢)。
那架手风琴和我一起静静地躺在铺位上,这时走过来一个人,满脸兜腮胡子,三十来岁,说能否借用一下手风琴。这架琴没啥大毛病,拉拉还是可以的。他一出手,就是一串轻快流畅的琶音,我就知道碰到高手了。他拉响了《马刀舞曲》,这是一首技巧难度相当高的手风琴曲。舱中的乘客都来了劲,静静地聆听他一曲又一曲地拉着。和他相比,毕竟没有经过专业训练,我的水平只能当伴奏,根本没有独奏的能力。闲谈中,得知他是某地文工团的演奏员,也是回沪探亲的,看到了琴,难免技痒,便小试牛刀,为大家免费开了个独奏音乐会,排解旅途寂寞。
琴修复后,还是继续由我保管。一次,当涂县的兄弟单位正在排练一档女声表演唱,拉手风琴的伴奏员忽然生病,要命的是几天后将去县电台录音,他们的工会主[xi]把电话打到市里我们单位讨救兵,这任务也就落到我的头上。二话没说,背起手风琴就出发,他们那里的工会主[xi]是从我们单位调去的,跟我也熟,没什么客套,就拉起队伍练了起来。歌曲是新谱的,不熟,就试着先熟悉熟悉,等觉得能跟上节奏后,就和演唱小组合练了三天。结果还行,她们得了县里的二等奖呢。等到“四清”运动开始后,一切的群众文艺活动全部停顿了,以后再也没有恢复过。
往事悠悠,现在芜湖的客轮候船室早已拆除,上海的十六浦码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高速公路、高速铁路和民航的普及,人们出行有了更多的选择,使得缺少速度优势的水路航运难以为继,这也是事物发展的必然。在我们这个年龄段面前,时光的脚步不再是步履匆匆,而是显得淡定从容,有机会的话,我倒想乘坐如“太太你可好”那样的豪华邮轮,去周游全世界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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