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是个三月里的天儿,万里无云,风和日丽,乡间的水泥路,不宽阔却平坦,路两边,一搂粗的白杨树,齐刷刷的一棵一棵,站得整整齐齐,像啥呢?列队欢迎的人群?像极了。南风一阵阵吹来,刚长齐的杨叶子,哗啦啦哗啦啦······路两边,绿毯子似的麦田,一望无际,一直铺到了天的尽头,绿麦苗儿,绿得发黑,绿得油油的发着亮光。风一阵阵吹过,麦子们就浪头似的此起彼伏,尽情舞蹈着三月的阳光······
豆娃背着手,辉挑着他的豆腐担儿,要去 十里外的杨庄相亲去。
媒人么,就是豆娃了。
怎么叫豆娃呢?六十五岁的老头了,还娃娃的,乍一听,还以为是孩子呢。嘿嘿,十三岁上,挑起祖传的豆腐担儿,开始推豆腐磨点豆腐乳担豆腐桶吆喝豆腐调儿做豆腐买卖,方圆十里八村儿的,大街小巷,沟沟坎坎,角角落落,家家户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合着眼也走不错一步,敢拍着胸脯夸口:没我不认识的脸儿!至于谁家的儿子刚退了亲谁家的闺女已二十岁,谁家刚死了媳妇,谁家的女儿守寡已满一年,更是一清二楚。东家一走,西村一串,红绳儿呢,就给牵上了,于是敲锣打鼓,披红挂彩,送入洞房。人们出于感谢,请他吃点喝点儿,他来卖豆腐,不买别人的,就买他的。这么多年来,他的晌午饭,都是人们请的。甚至有的家庭,儿子孙子一家几代的亲事,媒人都是他豆娃。
一想这,豆娃满心满脸的都是骄傲。
走在前边的辉,扭头看看豆娃,不由满肚子的服气:这老头,好脚力,我正当壮年,走这么快,还有点喘气儿,他一步也落不下。
豆娃看着前边的辉,满心里是喜爱,邻家的孩子,从小看大的,咋就从鼻涕孩子,眨眼儿就成了五大三粗的小伙子哩?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干起活来风风火火,算起帐来清清楚楚。这不,九十斤的豆腐担,刚上身那会儿,担得生分,前高后低的折腾,仗着个子高,力气大,硬撑着走。没二里远,摸着窍门了:一只脚一迈,一只豆腐桶就悠过来,再迈一只脚,后边的桶跟过来,协调好了,长胳膊一甩一甩,大步一迈一迈,桶儿一颤一颤,嘿嘿,小伙子白衬衫,红背心,风吹得衫子飘起来,简直跟跳舞一样了······
豆娃越看越爱,嘿嘿,这么能干的小伙子,啥样的媳妇才配得上呦!
杨庄的小翠,也是豆娃瞅着从一个黄毛丫头,长成前庄后村一朵花的。且不说欢眉大眼,苗条细杆儿的招人待见,抡起铁锨能下地,掂起勺子会做菜,拿起布来飞针又走线······鸡蛋里挑骨头——你睁大眼,端详半天,也白费劲。
谁要讨了她做媳妇,夜里做梦,都要笑醒。
人逢喜事精神爽,十里地,在两个人的脚下,也就一袋烟的功夫,到了。
进村西口,过两条街,再到杨家巷,一路上,招呼豆娃声儿,不绝于耳,嘻嘻哈哈,嬉笑怒骂······巷口第一家,新盖得大门脸儿,早有一对老夫妻候着呢,老汉一脸褶子,身板却笔直;老妇一身家常衣,浆洗得干干净净,一看到豆娃和辉,满脸的喜欢:“老弟,快快快,家里坐家里坐”!院子不大,挺整齐,地上,扫得干干净净。院里两株梨树,两树白灿灿的花儿,开得热热闹闹,满院子的馨香,沁人心脾。“进屋进屋,来,我接你的担儿。”老妇从一照面儿,俩眼就不停地打量辉,嗯,大高个儿,红脸膛儿,走路咚咚响。越看俩眼就越咪越小,越看,嘴角就越笑得合不拢了。“坐坐坐”客人八仙桌边的椅子上一坐,主人侧边作陪。
“翠儿呢?臊啦"豆娃不生分,打哈哈开玩笑。
当妈的就说:“可不是臊了,一听说你们来,臊得连屋门也不敢进了”。
豆娃嘿嘿嘿地笑了,豆娃啥人儿呀,早把老两口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心的话:烧火熬粥,这亲事,有一半的熟了。
再看看辉,在老两口的轮番轰炸之下,虽然有点冒汗,却也是对答如流,从容不迫,嘿嘿嘿······
接下来,就该上红糖水了,本地风俗,红糖水越甜,女方的满意度越高。
老太太喊了两嗓子,姑娘还是没动静,就颠颠的去了东厢房,娘俩嘀嘀咕咕一会儿,帘子一响,辉的眼睛就瞪大了,出气都有点不匀实······
“哎呦,啥时学得这样臊呦,翠儿,进来呀!”老太太撩着帘子催:“进来呀”!
豆娃嘿嘿嘿地笑了,“翠儿呀,跟大伯还这么臊呀!”
辉呢,尽管也有点害臊,却也从老太太的一举一动里,看到了小翠的影子,有其母必有其女吗。这一刻,也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静寂,好静,掉根针,大概也能听见音儿。
也就一下下的功夫,花影儿一闪,脆脆的一声:“谁说我臊啦?!”轻轻盈盈地,飘进来一位大姑娘,花布鞋,碎花衫,大辫子一甩,两碗红糖水就摆到了桌子上,水灵灵的眼儿一闪,银铃似的咯咯笑声,已飘出屋外。
“这个小丫头”。
豆娃嘿嘿地笑了,走得渴了,“我可不客气啦啊,,嘿嘿”端起碗就喝,一准是入口甘甜,落心热绵的红糖水呦!
一入口,味道就不对,淡寡寡的,咋咋舌,又咋咋舌,怎跟白水一个味儿?!再瞅辉面前那碗,红得发黑了,咋回事?
辉多会来事呀,立刻把碗推给豆娃,“叔,你累了,你多喝”!
豆娃端起辉那碗红糖水,“鼓咚咚”就一大口,妈耶,放多少红糖耶,甜成这样!
豆娃说到这,就笑眯眯地不言语了,好像还在回味那红糖水的滋味······
“那后来呢”?我问。
“后来啥呀,你不是都知道吗?”
是啊,后来的我都知道啊,刚刚我还知道,辉和翠的大儿子,已经踏上了南去的列车,到上海去读研究生了。
辉不是别人,是我的一位堂哥。
这可真是:
一碗红糖水
浓浓了
一见钟情
携手同走
风雨坎坷廿多载
鬓边华发已偷生
依旧情浓
笑看红尘中
匆匆的 鸳鸯两纷飞
林花谢了春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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