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卞之琳《断章》

一

终于有了这一天，一件新的饰物雕成了，他又将她举在太阳下照了又照，好像当年的我一般，我的心被吊在了半空……

终于,我被他从脖子上摘了下来,不知是否有意无意,他随手就将我放在废料旁,等到

黄昏收废料时,我收住了往日的光芒,躲在废料堆里,被收废料的人收到了柳条筐里,我被提走了,往堆满废料堆的方向走去,我知道了我的命运。我频频回首,望那扇新安装的门,门没有开、没有开，我挣断了系在我身上的绳子，从筐蓬里挤了出来，跳落在开满山花椒的河岸。我的泪随大凌河的水向东流去……

——听涛石《留守诺言》

八千年前，大凌河畔。

吸日月精华，采天地之灵气，濯凌河之柔水……悠悠然，你通感了人之魂魄，幻生出人的形体。美目盼兮，美面娆兮，婀娜多姿，娇若仙女，晶晶尔心，灼灼其华，人称你为“诺言仙子”！

既成人身，更具人气，你又想起那个曾经雕琢你的玉工，那个有意抑或无意将你丢尽废料堆里的男人。

他曾经将你挂在脖子上，贴在心窝上，偶尔还会放在唇边亲你，唯恐碰了你，摔了你，丢了你，孤单了你，寂寞了你……你是他的心肝宝贝！你的身上似乎还留有他的体温，他的汗味，他的唇香。你决定将他再次寻觅。看他是否依然爱你。

你顺游而下，转百滩，过千湾，叩万门，走了无数的城市和村庄，几乎踏遍了地球的每一个角落，经历了亿万个日日夜夜，终于，你又和他激情相遇。

咫尺天涯，原来他就在大凌河畔的红山脚下，上帝跟你开了个玩笑，让你白白浪费了时空。

千年等一回，不知他是几生转世，好在他依然年轻，依然英俊，最重要的是依然爱你！还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金子。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恍如在梦中！”

当诺言袅袅婷婷地出现在金子面前的时候，他们都再见钟情，神魂颠倒。

一个是如花似玉，一个是惜玉怜香。一条爱河马上被掀得浪花四溅！

二

八千年后，意圆湖畔。

天光未晓，诺言已醒，辗转反侧，再难入眠。

金子出门，数载未归，昨日捎来口信，说近日回还。

金子做金玉买卖，买卖越做越大，不几年的光景，就从红山小城，做到了京城，就把诺言也带到了京城，在意圆湖畔购一高楼。生意人出门在外，乃家常便饭，可谁知这次一走就是几年，诺言一人在家，生生受尽了相思之苦！

诺言本为红山翡翠玉转世，有心电遥传之功，可以把屡屡思念，发射给金子，让他快快回家。

这招曾经屡试不爽。这回不知为何失灵！这回金子长期未归，诺言不知发了多少条心电，就在前天她还流泪发了一条：一别之后，两地相思，只说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般念，万语诺言道不完，渴盼夫君快回还。

这条也许是金子收到了吧？不然怎么就捎来口信，说要回来！

诺言孤床难眠，干脆穿衣起来。洗罢恵面，对菱花傅粉梳丝，把自己收拾得光彩照人，也不知自己是否用了早点，就袅袅婷婷地立到窗前，呆呆地望着湖边远方。

一条船泊过来了，没有走下她的金子。

又一条船泊来了，还是没有走下她的金子。

从早到晚不知泊过多少船只，就是没有她盼望的金子！

斜晖脉脉，湖水悠悠，肠痛阵阵。诺言斜倚窗前，心力交瘁，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三

“痴心女子，负心汉，傻女子，你为什么还要苦苦等他！”

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对诺言说。

“我为什么不能等他？我原来不过是埋在红山脚下的一块石头，是他发现了我，雕琢我，让我变成一块翡翠玉，他曾经那样的宠我，爱我，把我挂在脖子上，贴在心窝上……尽管后来，他扔掉了我，但我却怎么也忘不了他……后来日月精华，天地灵气，凌河之水，将我孕成人身，我就更加爱慕他了，我要报答他，报答他的知遇之恩！我找他足足找了八千年！八千年我都能等，何况三年五载？”

诺言对老人幽幽地说。

“即使这样，你还是错的！”老人叹口气接着说，“你本仙女，冰清玉洁，志忠义纯，情真意切，自与红尘俗男不同。红尘男子，谁能免俗？——朝秦暮楚，喜新厌旧，贫可患难，富贵即淫！概莫能外！难道你忘了，你们清贫时，双方心无旁骛，金子每次离家，只要你发个心电，他都能接到。立马回家，真是说不尽的夫妻恩爱，那时你们心有灵犀，心意相通；而现在呢，大富大贵了，他的心已被身外之物所塞满,哪里还会接到你的心电？”

“我决不相信，金子不会是你说的那样的人！新婚之夜，我们曾对烛立誓——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棱，江水为竭，东雷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金子不会忘掉我们的誓言！”

诺言矢志不移，语气坚决，但眼角还是抑不住留下了一串热泪！

“咳——天上人间，情为何物？弄得仙、人两迷茫！”

老人长叹一声，飘然而去。

月光透过绮户，洒在诺言身上。诺言幽幽醒来，挥袖拭泪，早已不见那仙风道骨的老人的身影，才知自己刚才是在梦中。

四

孤单诺言倚高楼，渴盼金子早回头。肠断白蘋君未见，世人谁知痴女愁！

诺言日思夜盼，转眼又是十几个春秋过去，仍不见金子回来，竟也久思成疾。一日月夜，倚窗远眺，又晕倒窗前。朦朦胧胧之中，有一大姐，来到面前，拍着她说到——

“妹妹，你的心思我最知道。你这样下去，早晚会毁了自己，人想人，想死人！虽然你是翡翠之身，但你却是痴女之心！你何不学我，把那满腹的思念和愁怨，填成平平仄仄，长长短短的小调，这样发泄出去，心疾自然就会治愈了！”

“姐姐教我！”

诺言纤纤玉手，拉起天使般的姐姐。

“其实，妹子本就是绝顶聪慧之人，自己的心情就是天然的小调，只需真实的抒发出来即可，不必雕琢，更不必做作。比如妹子此时的心情，姐姐我替你填好，你只需反复吟诵几遍，即可得其中的三昧！”

只听那姐姐吟道——

红藕香残玉簟秋。　

轻解罗裳，　

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　

雁字回时，　

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　

一种相思，　

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　

才下眉头，　

却上心头。　

诺言听了，真的就跟着吟诵起来，觉得姐姐的小调简直就钻到自己心里去了。

“方才这个唤作《一剪梅》，妹子要是觉得有些滋味，再跟姐姐吟一首《武陵春》——”

闻说双溪春尚好，　

也拟泛轻舟。　

只恐双溪舴艋舟，　

载不动、许多愁

诺言跟着吟了几遍，渐渐地就有了感觉，便对姐姐说：“姐姐听我自己吟一首！”

“好啊，吟吧！”

诺言并未深思，便吟道——

恨君不似江楼月，　

南北东西，　

南北东西，　

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是江楼月，　

暂满还亏，　

暂满还亏，　

待得团圆又几时?

“妙妙妙，妹子果然聪慧，汝疾可除，姐姐去也！”

一道清光，从诺言身边飞去，诺言竟悠悠醒来，两眼弥漫着诗意。

五

时光荏苒，，不知又是多少年过去了，诺言的名字几乎家喻户晓。人们对诺言的崇敬，简直就超过了观音菩萨。因为她对金子的爱一直也没有变，不过她把那坚贞不渝的爱，都倾洒到诗词曲赋之中去了。

听说后来金子生意危机，频临破产，身边的女人纷纷离去，才想起回家，才想起诺言。可是他却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也听说，后来金子生意越来越大，所赚的金子也就越来越多，可是苦恼也就越来越多，临终时只是望着家的方向，说了一句话——“纵有千金，也不如拥有一诺……错错错！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