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等待分配洲子

发表于-2004年04月01日 早上9:32评论-5条

等待分配

——《漂泊》系列之三

泽当镇是山南地区行署所在地,也是藏族的发源地。译成汉语,“泽当”就是猴子玩耍的地方。相传一神猴被“观自在菩萨” 授戒后,在神山贡布日的山洞里修行。罗刹魔女前来诱惑,未果,继而以死相要挟。神猴仍不为之所动。罗刹魔女大怒:若不能结为秦晋之好,我必与妖魔为伍,日伤万灵,夜食千生,还将繁衍出无数小妖,使雪域高原成为罗刹之地。神猴无奈,请示菩萨后乃从之,生下了六只猴子。猴子代代繁衍,进化成为今日的藏族。贡布日山就在泽当附近,神猴的栖身之地——“猴子洞”,至今仍然吸引着无数的游客前来观瞻。

初到泽当的几天里,分配方案还没有下来,大家的心情随着各种小道消息的飘来时而灿烂、时而昏暗,猴子洞自然是顾不上去了。只有我浑然不觉,傻呵呵的咧着嘴四处游逛。我不是不关心分配,而是对自己无法左右的事情采取了一种超然的态度。it is beyond my control——在逃避努力时,我常常对自己这么说。

泽当镇中心有个依山而建的公园,南侧是地委、行署机关,北侧和东侧分别是当时仅有的两条主要街道,西侧是一片小单位。这个以猴子闻名的地方,公园里自然少不了猴子的雕塑,园中的小山也被称为猴子山。山虽不高,仍可把泽当镇尽收眼底。坐在山顶的一块大石头上,开始预谋将来可能发生的各种故事,思绪在风中纷纷扬扬。顺便说一句,我是个幻想成份很浓的人,动不动就会被不着边际的幻想带到自己都不知道的一些地方。面前有一小片平地,几个藏族男孩兴致勃勃地在那儿玩玻璃球。我渐渐被这种熟悉的游戏所吸引,忍不住用刚学来的藏语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波,迭修达!”——小男孩,过来一下。再顺便说一句,我对语言极有天赋,特别是语音、语调,熟悉起来非常迅速,所以在走南闯北之后,能够流利地操着辽宁、四川、湖南、陕西、河南等地的方言甚至是芝加哥口音的美语与当地人交流,这使我受益良多。对此,我极为得意。得意的事情,就忍不住要讲讲,这是人类的通病,想来大家也都如此。

孩子们聚拢过来,警惕地看着我。

然而,没有了下文。脑子中本来还存盘了几句藏语,但实在想不起来了。窘迫中,从衣兜里搜索出几块巧克力豆,递给孩子们。好在小孩们会说汉语,不然我肯定要丑态百出了。他们把巧克力嚼得嘣嘣响,并请我一起玩玻璃球。我乐不可支——就像在电视新闻中常常看到的那些大人物,在接到某个国家的访问请求时,面带微笑“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撅着屁股和小孩们酣战了许久,鼻子上、脸上夹杂着尘土和汗水,背上竟也有些湿了。

没有料到,飞越千山万水来到西藏,和当地人的“第一次亲密接触”,竟然是玩玻璃球。虽然大出 “预谋”之外,却也甚合吾意。当然,我的预谋极少变成现实,这是后话,不说也罢。

下得山来,天已经擦黑了。沿街蹭回招待所,远远看到季立春守在门口。他急急地迎上来,满脸焦躁。

“完了,彻底完了”,他说。

“怎么个完了?”我丈二不摸头脑。

他深吸一口气,沮丧地告诉我,分配方案下来了,我们都必须到偏远的县城中学锻炼两年。他要去的县叫“浪卡子”,一个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据说,那里空气稀薄而干燥,全县仅有一棵树,但已“圆寂”多年,干枯如化石;灯泡一年中有三百六十天不亮,因为根本就没有电可以利用;一进入冬季,大雪就会封山,和外界的联系也将随之中断。是不是这么糟糕,我不清楚,在西藏近十年的日子里,我一直没有去过浪卡子。不过,传说中的邪乎劲儿,足可以把任何人吓倒。

我被分配到隆子县中学。我对隆子一无所知,如果不来西藏,根本就不会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地方。肖被分到桑日,那是离泽当最近的一个县。如果有兴趣,不妨读读他写的《桑日的雨》,相信你会被桑日和写桑日的人所吸引。说到这里,我想,读过他文章的人已经明白了,肖就是那个常来“烟雨红尘”撒欢并把自己称作“海上逸梦”的家伙。二十年来一直只喊他的姓氏——肖,亲切而自然,“海上逸梦”这个名字虽然轻灵飘逸还带有梦幻色彩,但终究喊不习惯。为了照顾自己的习惯,在以后提到他时,我将仍然称其为肖。

晚上喝了点酒,大家开始相互说“多保重”之类的临别赠言,气氛也随之有了些凝重。季立春脸红红的,不住劲儿地往肚子里灌酒。根据亲身实践和狐朋狗友们的经验,人们在喝酒之后都比较兴奋,通常会扯着嗓门反反复复地说一些自己想说的事情。可他却不说话,只是不断地喝酒。我猜想,一定会有什么事要发生,因为他的行为有些不合常规。不合常规的时候,往往会有一些事情发生。

然而,除了喝酒,什么也没有发生,这让我多少有些失望。

回到房间,季立春倒卧在床,双眼盯着脚尖发呆。一只脚的大拇指从袜子的破洞中钻出来,屋子里散发着并不让人感到清爽的气味。我期待着他开口讲话,可他却只顾着和大拇指相互点头,好像在和它共同预谋什么事情。

一夜无话。

由于酒精的关系,睡了到西藏后最好的一觉。懵懵懂懂中被季立春推醒。睁开眼,见他端坐在床沿,腿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所有的行装。我一骨碌爬起来。

“走,送我去车站。”他平静地说。

“车站?”我有些狐疑。

“不干了,”他说:“回老家另谋生路。”

我默然无语。想安慰安慰他,却不知道应当说点什么。it is beyond my control——我只好又对自己这么说。

低着头起床,穿衣,胡乱擦把脸,到门卫那里借了辆自行车。我俩喘着粗气,把行李搬下楼来,堆放到自行车上。推着车子,歪歪扭扭来到车站,把箱包一件一件扛到车顶的行李架上。

季立春登上客车,打开窗户,伸出手来。

“再见吧!”他说。

“再见吧!”我说。

他走了,一切都那么简单。开始即是结束,没有过程,没有细节,就这样来去匆匆。

起风了,怅然向招待所返回。

树叶飘来飘去,散落在地上。俯身去拾,它们却被风卷起来,飘落到前面。追上去,俯身再拾,它们又被风卷起来,飘落到前面。

想起了季立春。他带着足可以把他埋起来的一大堆行李,从这里乘客车去拉萨,然后转车到格尔木;从格尔木乘火车去西宁,然后转车到石家庄;从石家庄去衡水,然后转车回老家。万里征程而又负重累累,他能追上属于自己的那片树叶么?除了成堆的行囊,他的心灵,那个承载梦想的地方,同样也早已不堪重负,是否还有余力再托起一片小小的树叶呢?

人生会不会就是这样?我开始发痴。理想是否像那飘忽的树叶,我步履蹒跚来到近前,它却悄然逝去,一脸嘲讽地在更远处等待我再次接近呢?即便拣起了,它是我心目中的树叶么?它的纹理与光华,值得我一次次追逐么?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洲子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 编辑点评 ☆
心海岸边点评:

流畅的文笔!

烟雨琳静点评:

理解你等待分配错综复杂的心情,文章代表了现在许多正面临参加工作、走入社会的学生生活的写照。

文章评论共[5]个
踏浪淘沙-评论

生活需要等待,才显示出它的价值。at:2004年04月01日 中午12:59

流泪的耳洞-评论

好文章。at:2004年04月03日 晚上11:47

海上逸梦-评论

你处处以欣赏的目光审视苦难,可是我做不到,一样的经历,我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你却很悠闲地面对,很嫉妒你,家伙!at:2004年04月08日 下午3:38

椰梦长廊-评论

很喜欢你
家伙!
呵呵!!at:2004年04月10日 晚上7:38

春天花会开-评论

你和肖一起去西藏,但你们的文风截然不同,肖更多的表达的是生命的苦难以及对流浪文人身心受到挤压的心灵探寻,而你的文章,则多了一些轻松诙谐的成分,也许这原于你们的性格不同,看待问题的方式角度不同,不管怎么说,我很喜欢你的文章,当然还有肖的文章,喜欢从你们的文字中感受你们在西藏曾经感受过的东西,由此也产生了想到西藏去的冲动。继续写吧,为了忘却的纪念。告诉你一件事,我知道你呢,哈哈。
  【洲子 回复】:    所言极是。性格不同,文风亦相去甚远。他写东西,自己往往置身其中,因此更过的是灵魂的挣扎;我写东西,往往置身事外,即便谈到自己,也如旁观者看马戏团表演,自然就多了些洒脱。——anyway, we are intimate friends.
    对你的阅读和理解表示真诚的感谢。 [2004-4-16 9:31:06]
  【洲子 回复】:应为“更多的是---”。拼音打字,总爱出错。 [2004-4-16 9:37:00]at:2004年04月15日 下午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