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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日的胃病(短篇小说)林水生

发表于-2008年12月26日 上午11:37评论-6条

袁大发被检查出十二指肠溃疡,慢性浅表性胃炎,本是相当顽固难治愈的胃病,医生曾说是小意思,不别上心。还小意思,哼!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怎么不试试,痛,又不是特别痛,痛得你失去信心,什么都不能吃,就连喝点稀饭都涨得很,饱嗝不断,放屁不断,难受死了。

袁大发突然感到天塌了,一下子从顶峰掉进谷底,自己才50来岁,一不留神就跟可怕的死胃病黏上了,后面的路怎么走。想想是人都有病的时候,但你不要来胃病呀,咳!狗日的,就慢慢享受吧,有时痛得满头大汗,只想去死;专家开药吃,不见得,吃了几个月了还照样痛,药费贵得咬人,吃不起,只能去药店买药吃,吃来吃去最明显的改变,就是做工已经跟不上别人了,工地上泥水匠的活儿几乎都是计件,你干不快了就没人愿意同你拍档,一人干又干不了,就只能同自己的侄儿一起干,侄儿嘛,毕竟看在亲叔子份上,就是拖也要把叔子拖起走。可是工头会高兴吗,有哪个工头会把工程让给你慢慢做的,工头同工地老板都是一个妈养的,要的是又要快又要好的工人。这不,工头站在一堆沙子上,对着脚手架上的袁大发和他侄儿喊了起来:我说袁大发,你龟儿在做游戏呀,干下又停下,啥子意思吗,你看你侄儿,人家干多快。其实,袁大发已经实在顶不住了,只得往墙上抹两铁板沙浆,又弯腰用拳头顶住胃部,那里面痛啊,溃疡像火烧式的灼痛,太阳透个安全网眼贴到身体上,墙壁上的热气又反射到胸怀,汗水就一股股走出来,又必须戴着安全帽,从压倒的发梢滚滚而下,走遍全身,衣裤早就湿透,连底裤都在流水,溃疡又趁机在胃里撕扯,加上又渴又饿,早晨只喝点清稀饭,勉强吞了个馒头,两泡尿就没了,能不饿吗,没办法呀,吃不下干饭和猪肉,那些东西一吃就痛得更厉害,只能这样忍受着:好,我晓得,我晓得干快点,你放心吧。工头哼哼几声说:我放心,我放啥子心,干不动就别干了,回工棚休息算了。

袁大发:不!不不不!我马上干快起来就是。

侄儿:你叫人家回去休息,你拿饭给人家吃啊,人家不医病啊。

工头:他误了我的进度,罚款他给我出啊。

侄儿:真的是工头,就连老乡,连基本同情心都不讲了。

工头:哪个又来同情我呢,有病就休息,我说错了吗。

袁大发并不是不想休息,是他完全清楚这十二指肠溃疡,慢性浅表性胃炎,是一种久治不愈的病,又不是伤风咳嗽,睡几天就好了,说的容易。一个完全靠做工才有饭吃的人,能说不干就不干吗,袁大发自从打完胃镜,准确知道病情后就同媳妇一起商量过,就是咬起牙巴也要把今年干过去,然后就再不出来做泥水匠了,主要还是为了儿子,儿子在前两年因为工地上打架,打断了人家一条手臂,以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12年,被送去了新疆农七师某监狱劳动改造,他们又是计划生育家庭,就这么一个儿子,当然是拼死拼活也要为儿子的将来着想,坐牢出来后得有栋小楼住,得成家娶媳妇呀,天下的父母亲都是同一个模式,无论孩子争气不争气,都要为之付出。然而,现状却不容乐观,工头见干不走的人是不喜欢的,什么老乡,什么同情心,在这时候都是假的,人啊是不能得病的,而媳妇今晚上回来说,他的工厂扫地工,差点就被解雇了,金融危机,工厂定单减少,大量裁人,好在媳妇工作任劳任怨,自己负责的区域随时随地都干干净净,连张树叶子和半点纸屑都找不到,为此被保留。虽说是可怜的每月几百块,但都要比工地上强,因为媳妇身上同样有毛病,已经开始出现无缘无故精神异常,昏迷等状况,说话突然不沾边,好好的突然就天旋地转,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病,想去医院检查吧,钱又太贵,前次打胃镜一圈转下来就花了好几大百块,又碰上个不争气的儿子,心头说有多冒火就有多冒火。

媳妇说:还是去医院看病拿药吃吧,别去药店买,假药太多,不但没治病,反而又吃出病。

丈夫说:去医院,我们现在看不起呀,反正这狗日的胃病是没希望治好的,我问过了,那些跟我一样胃病的人,十多年了都还是一样的痛,就在药店买来吃,一合吗丁啉才15块,医院一开药就是一大堆,少说也要百多块。吃了还一样痛。

媳妇:哎!那随你了。

袁大发继续和侄儿一起,一天不耽搁地爬在脚手架上。

只是,有时候工头会爬上脚手架来检查进度和质量,工头的利润是靠工人一分一分帮堆起来的,一般工头都会在工人面前显示自己的亲民行为,比如边说边笑边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像洒雨点似的丢烟给工人,动作潇洒得很,工人们点上烟心头乐滋滋的干得就更起劲了。现在工头又爬上来了,还拿了箱矿泉水,又在洒烟了,丢矿泉水了,从袁大发身边经过时,就当是没看见,抬起眼睛就过去了,因为工头刚好看见袁大发坐在脚手架竹排上喘气,胃痛实在没办法,只能干下又停下,烟和矿泉水就自然在他面前拐了弯。其实,袁大发是不抽烟的,但工头的行为让他很是寒心,想起跟随工头这些年来的不容易,风里雨里,忍气吞声,袁大发本身学泥水匠手艺迟,一开始就帮张七干工,就是现在的工头,那时的张七只不过拖了几个人小敲小打,拣些又脏又累的活来做。

一天,张七安排袁大发为一小区修整化粪池,一般化粪池都设计在楼房的后面,可那天偏巧有几个小孩子来到跟前玩耍,不小心衣服上沾上了些粪水,家长们下班回来发现,就大吵大闹起来,坚决要求袁大发给洗干净,要不就不准离开小区,并且叫来了保安。

张七闻讯赶来了:老袁,你是啷个搞的,那就给人家洗呀。

袁大发:我洗,又不是我给搞上去的,是小孩子自己弄的。

家长:不洗,好吗。说着就叫来了丈夫,亲戚,接着小区凡是下班回来的人都来了,义愤填膺的样子,非洗不可,保安瞪起了眼睛。

张七:你们仗人多哈,走!老袁,不洗了。

可刚走出几步又突然停了,想到小区里三四十个化粪池都要修整,一大笔收入啊,只好赔笑说:洗!我们洗就是了。

当然,那几个孩子的衣服裤子最终是张七拿回去叫媳妇洗的,袁大发说老子肯定不洗,本来我就不想去修化粪池,你又偏要喊我去。实际上是老袁比那些工人要好喊,修好一个化粪池小区物业付给一百块,那时的大工一天才50块,一天至少可修好二至三个化粪池,加上老袁做工从来不偷奸耍滑,虽说是学手艺晚,但人聪明好问,手脚麻利,见眼得知。时光易逝啊,风里雨里一年又一年,眼睁睁看着张七从一个小工头发展到今天拥有几百人强大的单包工施工队伍,袁大发是没少流汗水,现在得病了,就不值钱了,想想心头就怄气得很。

美国华尔街风暴,终于卷垮了媳妇所在的大型合资企业,连个普通扫地工都遭遇了这场金融风暴袭击,过去源源不断的定单从开始的减少,到后来的不稳定,再到一张也没有,工厂只得关门歇业,上千名员工突然流入社会,茫然不知所措,工地这边也好不到哪去,原来计划开发十年的买点一直旺盛的房产公司,不得不压缩运行,工地上的活儿大有僧多粥少的趋势,原来已经打桩,已经起了首层柱基的工程都停了,有的人离开了广东这块长期赖以生存的热土,跑去了大西北,有的干脆直接去了汶川那边,唯有张七,因为人多,在这个工地上他占领的市场比较大,工人遍及好几家大建筑公司,所以还暂时不愁没活干。

媳妇就回到丈夫工地上做了小工,现在的女小工都是四五十块一天,工头虽然脾气有些怪,但还是比较念交情的,袁大发一说张七就满口答应了,并叫袁大发不要做大工了,说就帮那些做计件的老乡打打杂,工钱少就少点,有胃病就得认输,你做不走,影响工期,大家都是同一个村的人说起来又不好听。

媳妇:我看人家张七说的对。

丈夫:做小工,工钱直线下落,我想多挣几个钱,明年不出来了,就在家里种地算了,还可以治我的慢性胃病。

媳妇:你又干不走,你现在连干饭都吃不进去,油荤也吃不进,你看你现在都瘦成一把骨头了,老袁,就别犟了。

媳妇说着,眼圈一红,泪水就夺眶而出。袁大发才把媳妇的镜子拿过来一照,天啦,这还是自己吗,以前丰润的脸堂,已经不见了,只见一张人肉皮包住的木乃伊脸,骨头叉叉的,眼睛深陷,嘴唇发乌,脸呈酱色,看上去没一点生气。都是狗日的胃病闹的,唉!媳妇又说:老袁,你明天再去打个胃镜看看,好些没,快一年了。

丈夫:打胃镜,太难受又花钱,我看一点都没好,跟以前一样的痛法,不打了,就这样吧。

媳妇:不行!你一定要再去打,这回你必须听我的。

第二天一大早,袁大发就去到医院,认真地做了胃镜复查,结果是溃疡面原封不动,慢性浅表性胃炎已经转化为慢性萎缩性胃炎,医生警告,如果不抓紧时间治疗,有可能发展成胃癌,到那时后悔就迟了,袁大发问要怎样治疗,医生说不要再去药店自作主张买药吃,那样是不安全的,必须按照医院正规的疗程治疗,病人应尽量避免从事体力劳动,保持心情开朗,不要生气。

袁大发回到工地后,仍我行我素,他没法不我行我素,一个靠体力挣钱为生的人,能达到医生的要求吗,医生开的药吃完后,照样去街上药店买药吃,该干活还干活,也没按照工头说的不做大工了,一切都照旧,只是没跟侄儿干了,把媳妇喊在身边打杂。但是,张七一见就又喊了起来:我说袁大发,你听不进人话是吗,不要给你脸不要脸哈,我说清楚,如果你误了我整体工期,被罚款你也跑不脱。

袁大发:好,不误你就是。

张七:告诉你,你贴这面墙明天上午就要交货的。

袁大发:明天上午我交给你就是了。

晚上,袁大发请来了侄儿,还有另外两个平时关系好的工友,开起了通宵,当然是开给侄儿他们的工资要比平时的多,习习夜风里,明亮的白炽灯下,媳妇也参加其中,一边做夜宵又一边勾缝擦洗,贴的只管贴,几个人奋战一整夜,终于按时完成。

张七不无感慨地说:老袁,你拖着一个胃病身体,黄皮寡瘦的,一阵风就会倒下了,哪来这么大的劲头呢。

袁大发:没办法呀,逼出来的,不干拿啥子钱来吃药,娃儿又在监狱里头劳改,出来都30多了,我不挣点钱不行啊。

但是,袁大发自从那天晚上开通宵后,人却一下子瘫痪在床起不来了,媳妇紧张得只晓得哭,赶紧送去医院挂点滴,医生再次发出严重警告,说胃溃疡病人是不能这样去拼命折腾的,必须脱产休息,放开心怀,好好调养,慢慢治疗。但几天后,袁大发又吵着回了工地,他舍不得花钱住院,钱太难挣了。

媳妇坚决不准丈夫出工,自己就跑去帮侄儿那边打杂。把丈夫撂在工棚里,可袁大发整天呆在工棚里无所事事,不喜欢看电视,不打牌不吹牛,不看书,坐立不安,第二天就又出工了。

这天晚上下班回到工棚,胃痛得很,准备拿药吃时,却发现没药了,就踩起单车出去买药,上到大街,刚一转拐,就迎面撞翻个人,而且是个女人,女人爬起来就按住袁大发的单车头,劈头盖脸骂开了:你个死老农,没长狗眼呀,你撞倒老娘,老娘不会放过你的。

女人麻利地掏出手机,打了一通电话,一会就来了三四个大汉,像抓小鸡那样把袁大发拎到了派出所。

警察:农民老兄,你打人家啦。

袁大发:没有,是自行车撞翻人,是我不对,是我错了。

警察:我没问你对与错,你着什么急呀。

袁大发:警察同志,放了我吧,我赔她钱就是,快点放我,我胃病犯了很痛苦,我要去药店买药吃啊。

女人:放你妈个头,你想得美,你给老娘好好呆着。

袁大发现在才终于听清楚,被他撞翻的女人是老乡,一口地道的川南口音,心头突然有了勇气:大小姐(其实是大嫂,又肥又胖的大嫂),你放过我算了,我现在胃痛的很,因为我踩的太快,所以拐弯时没注意就撞翻你了,实在对不起了,大小姐,你放我去买药吧。

女人:放你可以,拿钱来。

袁大发:多少?

女人:不多,看你像是个泥水匠,就2000块算了。

袁大发:2000块?敲诈啊!

女人:敲诈,哼,老娘就是敲诈了,你敢怎样。

一直站在一边的派出所警察现在看明白了,这女人可不同寻常,说话阴阳怪气的,果不其然,马上就来了位穿治安服的人,手上拿着对讲机,一副忙天下大事的样子,就问:人呢,是哪个?

肥胖女人用手一指:就是他。

治安服:你呀,老农民,对我姐干了啥子?说着就一脚踢向袁大发,袁大发当即歪着嘴蹲了下去,痛苦地叫着。

女人:装啥子,你给老娘站起来,他摸我,把我压倒后还骑在我身上,兄弟,你要为我作主啊。

胖女人边说边哭着,派出所警察张着嘴,说不出话。这时,一部鸣着警笛闪着红灯的警车停在了派出所门口,走出的是位镇上公安分局的警察,50来岁样子,戴着墨镜,露出几门大黄牙问道:是谁呀,敢摸我的妹妹,出来让我看看。

女人:我的大哥呀,就是这个老农民啊。

墨镜:别怕别怕,有我哩,我不是来了吗。

墨镜走过去,摘下墨镜拿在手上,勾头对蹲在地上的袁大发很有修养地说道:农民大哥呀,你为什么要这样干呢,街上很多美女呀,为什么要摸我妹妹呢,我说给你听,你真的麻烦了啊,至少今晚出不去了的啦,你赶紧打电话通知亲人工友送钱来吧,你的问题等我吃过晚饭后再来处理。

一大帮人陪着墨镜去外面吃喝了。

袁大发被治安服狠狠踢了一脚,正好踢着卵子,现在还很痛,加上又渴又饿,胃溃疡一饿就更痛,刚下班回到工棚连口水都没来不及喝就踩单车出来,他现在无声地哭了,几十年来连父母亲死了都没哭过,眼下哭了,泪水热乎乎地淌在脸上,现在的人怎么就不讲理了呢,我明明没撞伤她,只是一转拐撞翻了她,还说我摸她,简直是岂有此理,不过他还是看明白了,那胖女人跟那墨镜公安肯定是做皮肉交易的。

那帮出去吃饭的人终于回来了,个个打着酒饱嗝。

墨镜:农民老大哥,你看怎么个赔法,我给你指出两条路,一是出钱,立即走人。二是对着干,就把你关进黑屋,是铁的,现在是冬天啊,很冷的呀,你要想明白。

治安服:听清楚没,你快点拿钱吧。

女人:拿2000块,大家都走人了。

袁大发:我身上只有50块,是准备买胃药的,要就拿去。

有人想动手打袁大发,被墨镜制止了,仍是很有修养地说:老大哥,你想想,你随便摸人家一个女人,你知道是什么罪吗,你是在调戏妇女,说重点可以是强j*未遂。

这时门口突然喊了声,声音很洪亮:袁大发!你在哪里,我们来了,别怕,我是张七。

张七旁若无人地走进派出所办公室。

又旁若无人地扶起袁大发就朝门外面走。

原来,先前一个兄弟出街来买东西,看见派出所门口很热闹,走近一看才发现是病殃殃的袁大发蹲在地上痛苦不堪,就跑回去告诉给了张七,张七平时嘴巴爱哆嗦,但绝对是有情有义之人,一听说自己的工人被人随便折腾,便开着小车叫上几个得力兄弟赶来了。

治安服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张七衣领,试图摔倒,但没成功,张七已曾当过武警,有一身扎实的基本功。感觉后背生风,知道有人偷袭,本能地一矮身子,迅即右腿狠狠踹出,治安服很难堪的倒地,另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想大打出手,又被墨镜制止了,说:兄弟,好身手,想带人走可以,先交罚款。

张七:凭啥子罚款,伤到何处,可有医院检查证明?

女人:老娘伤了,到处都是伤。不拿钱休想走人。

张七:老子今天晚上就不信这个邪了,老子们走定了。

说着就又扶着袁大发很轻巧地走去自己小车旁,这时候墨镜冲了过来:丢雷个草海,你抢啊!不拿钱别想带走人。治安服已经跑到小车旁堵着车门,说:拿钱来!

张七:老子一听你也是四川人,啷个就混成了这样,你跟日本汉奸有啥子区别,你看老袁都累成这样了,差不多都是快死的人了,本来就没有撞伤人,你们偏说有伤,还厚颜无耻说人家摸你姐姐,简直是把四川人的脸都丢尽了。

治安服:少哆嗦,不拿钱,你们肯定走不了,你晓得我是哪个吗?

张七:哪个,我已经说过了,你最多是条狗,或者说狗都不如,因为狗是不乱咬主人的,再说我管你是哪个,老子都不吊你,让开,我们要回工地了。说完就把袁大发塞进车里,一溜烟开着跑了。

几天后,袁大发一样做工,说起那天晚上的事他还在心头对张七抱以感激哩,媳妇也都很卖力地做工,在他们夫妇看来,用最朴实的劳动和汗水,就是在报答恩人。

然而,祸不单行,媳妇在上班时又突然无缘无故地晕倒,仍是张七的小车开着送去医院检查的,不检查不要紧,一检查就吓死人,媳妇已经是尿毒症晚期,目前中国的治疗方法有两种,一是透析,二是换肾,无论是走哪条治疗路线,以袁大发夫妇目前经济状况都是不可能办得到的,张七首先带头捐出了2000块,就有人跟着捐钱,可毕竟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你困难我也困难啊,响应的人寥寥无几,尽管是杯水车薪,袁大发夫妇仍是感激得鼻涕眼泪,目前两口子都只能是买些廉价的药品来保守治疗,根本就不敢去医院。

眼下,媳妇基本上不出工了,留在工棚里煮煮饭,洗洗衣服什么的,袁大发仍在坚持开工,原来都是夫妻俩一起干,现在媳妇再也不敢上脚手架了,如果突然发晕摔下来怎么办。他又不好意思再叫侄儿打伙干,只能自己一个人在脚手架上爬来爬去,一会下来搅灰,装斗车拉进提篮吊上去后,又爬上脚手架去拉灰,然后再一铁板一铁板地往墙上抹,张七是看在眼里叹气在心里,摇摇头走一边去,任随你袁大发折腾好了。胃实在疼得厉害时,就蹲在脚手架上休息会,他现在的坚持与努力,一是为了多挣几个钱,哪怕是一分钱,二是为了等到年底与工头结账,张七有个习惯,就是平时只作预支,不作结算,一般都是以年为结算,袁大发夫妇今年基本上没干多少活,丈夫年初被检查出胃十二指肠溃疡后,近期媳妇又检查出尿毒症晚期,虽然没有正规治疗过,但也已经花费了不少钱进去,尽管这样,可日子还要照常过啊,又一时死不了。

媳妇来到了脚手架下,表示中午饭已经煮好,其实也就是些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食物,清稀饭就小青菜,也炒点肉,只能媳妇吃;或者碱性馒头,已经这样吃了快一年了,别的吃不了啊,一吃就痛得更厉害,凡是肉食类已经隔绝,瘦骨嶙峋,早已不像人样了。

侄儿晚上过来说,张七被镇上公安分局抓走了,说是张七窝藏毒犯,以窝藏毒犯罪名被抓走的。夫妇俩不相信,平时张七是吊甩甩的,但从来没听说过与毒品有关呀,他突然想到,分局抓的,是不是在报复啊,那天晚上在派出所里,张七带人来强行把自己带走,是了,肯定是了。于是,夫妇俩一商量,决定去分局探望张七。

接待他们的正是前次那个墨镜,笑眯眯的样子:我知道你们会来的,农民老大哥,准备用什么方法救出你的工头啊。

袁大发;我来看看自己的老板,他到底犯啥子罪,你们说抓就抓。

墨镜:还啥子罪,他窝藏毒犯,这个罪名够大的呀,你们谁也救不了的,告诉你们,别再来了。

媳妇:公安大叔,让我们见见张老板吧,他可是要出来给我们算账啊,快过年了,我们要结清工钱回家呀。

墨镜:走!快走!毒犯是不允许任何人接见的。

夫妇俩一下子明白过来,光这样说肯定不行,两口子就回去了,跑去找到张七的代班匠,叫他用钱去活动活动肯定能行。

几天后,代班匠回来说:分局不放人,给多少钱都不放人。

袁大发:你打点到位没,如果真的不放出来,那麻烦就大了。

代班匠:有个别人收了钱,就是墨镜那个公安没收,还说少来这套,你们想保毒犯出去没门。

袁大发:窝藏毒犯,是哪个啊。

代班匠:哪里窝藏,是张七以前社会上的一个朋友,确实是吃粉的就不假,那天来张七的住处打了一天牌,就有人通报给了公安,因为这人跟那人有仇。

袁大发:啊,戴墨镜的也正愁没借口整张七,这下完了,彻底完了,哎!这都怪我啊,如果那天晚上我不是忙忙慌慌骑单车出去买胃药,撞翻那个女人就啥子事都没有。

代班匠:是呀,工地上大部分人都是这样说的,就是怪你。现在又闹金融危机,很多人都想拿钱走人了,老板又关在局子里,急死人了。

袁大发意识到自己惹出了大麻烦,成天唉声叹气,媳妇也跟着自责不也,工地上那么多人等着拿工钱,不把张七搞出来,怎么行呢,他首先找到侄儿,这是他最信赖的人,去分局试试看呀,但是侄儿告诉他,自己正在忙着办结婚的事,因为女友未婚先孕,现在又工厂解散呆在工地上,干脆把婚结了,所以抽不出时间。

袁大发气哼哼地对媳妇说:都这么乱了,还有人结婚,老子想不去参加婚宴,一点心情都没有。

媳妇:你着急啥子吗,你关心自己的病就是了,那些事情让别人去管,肯定有人去管的。

袁大发:这事是我引起的,我心头不过意啊。

媳妇:算了,别怪自己了,有人去管的,明天晚上还是去参加侄儿的婚礼,不去不好的哟。

一说到侄儿要结婚,就想起自己的儿子,这个现时报应,还在监狱头,还要我们两口子拖起毛病为他龟儿子挣未来,真的是没希望了,啷个就不死呢,死了就彻底了,管你牛打死马,还是马打死牛。

侄儿的婚礼在工棚如期举行,宴席办得很是丰盛,九盆九盏,整鸡整鱼整鸭整乳猪,川味粤味一应俱全。席间,酒过几巡,有人谈起快到年关拿工钱的事情,场面显得有些失控:

要不是袁大发,张七肯定不会被抓走,又偏偏在这个时候。

这不是急死人吗,新疆那边打电话来,要我马上过去。

听说工地上所有建筑公司,都只结算50%,金融危机了。

只能等张七出来解决,他肯定有存款的。

广东这边看来是没啥子干头了,等张七出来拿钱溜了。

但是,人家不要钱,就是要关你张七,就是要杀杀你的傲气。

你龟儿袁大发呀袁大发,看你啷个收拾,这么多人等着要钱……

媳妇一听这些话,一口气憋着没上来,又倒地了,人事不醒,整个婚礼现场一片慌乱,侄儿赶紧跑到公路上招来了的士,火速送去医院。而这时大家都忘了一件事,就是袁大发,袁大发今天晚上莫名其妙地喝了半瓶白酒,这可是胃病患者的大忌,当他听那些工友七嘴八舌说起张七和工钱的事,就一人悄悄离席来到了工棚后面的乡村公路上,神志恍惚地走着。媳妇倒地他是不知道的,媳妇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冬月的夜风吹得一阵紧一阵,满天星斗下,袁大发朝着公路边的鱼塘走去。

当夜的凌晨三点,袁大发被村治保会的人送回工棚,刚好媳妇已从医院苏醒送回来,大家才明白过来,袁大发想跳鱼塘结束生命,却被养鱼人救起,交给了村治保会。

媳妇:老袁,等下我帮你拿刀来,啊!你要死就死干净点。

但是,袁大发已经完全变了,任凭媳妇摇晃他,都没什么反映,表情呆滞,一句话不说,张着嘴,木木的。

媳妇:老袁啊,你的胃病医的好,要有信心,你不是很自信的吗。张七的事情,已经有人去分局了,肯定能够解决的,你要放心。

事实上,媳妇已快不久于人世,只是心还跳着,她无可奈何地望着木头一样的丈夫,有气无力地骂了句————

狗日的胃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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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自在飞花如梦点评:

胃病是小,可社会的病才是让老袁痛不欲生的根源。
小说以胃病为引子,揭露了社会存在的丑恶。
文笔流畅,情节生动,人物形象鲜明。好小说,找茬了。

文章评论共[6]个
自在飞花如梦-评论

问好作者,“推荐”错打成“找茬”,道谦了。at:2008年12月26日 上午11:49

一泓清水-回复飞花,你也太大意了。道歉内容里又出错了,一定是手指被冻僵不灵活了。哈哈,注意保暖! at:2008年12月26日 中午12:33

林水生-回复没关系的,无需道歉,握手! at:2008年12月26日 中午2:05

自在飞花如梦-回复还真有细心的人哈,我普通话不好,音不准,写也搞不清,看来得好生学习学习! at:2008年12月26日 中午2:18

一泓清水-评论

写得不错,谢谢朋友对小说板块的支持。问好了!at:2008年12月26日 中午12:33

林水生-回复谢谢阅读,请提意见! at:2008年12月26日 中午2: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