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了,老家狭长田坝边,那棵古老的柿子树。多少年过去,它依旧静静地挺立在那里。柿子树,是我们童年时代的天堂。有时,我们爬到树上观望风景。有时,躺在树下听高坎下小河的潺潺流水声,或做一些永不厌倦的梦。二十年后,我踏着堆叠的枯叶,重新走到到柿子树下。倾听着脚下心形般的柿树叶,发出的嚓嚓的破碎声,有一份忧伤袭向心头——时间永远不会停滞,童年的梦想却已经模糊!
毕竟是深冬了,万物萧疏。只有柿子树的天空,还留存一份靓丽的色彩。轻轻抬头,目光顺粗糙泛白的树干往上爬,再沿着枝桠的分杈往四周漫开。早已落光了叶片的枝条,把细细的苍白尽情展露。远处看不清那些细碎的枝条,只见几个柿子飘荡在树顶的天空,近了才看清一个个吊在枝头。细枝仿佛挑着一盏盏红灯笼,在等待白天失群的野鸟、傍晚离群的小松鼠、夜里出没的果子狸。那些三五个连成一串的柿子,压弯了承载的枝条。只要微风吹过,灯笼就不停地摇啊摇。摇得你的心也随之起伏——担心它摔下来,溅上一身蜜汁。也有一个柿子,就占据着一个枝头的。高挑在群柿之上,毫无顾忌地亮出自己的肚脐,似一位青春的少女,在舞台闪亮登场,把骄傲与自豪尽显。看累了,悄悄闭上眼,昔日柿子树下的美好悠悠浮现。
我出生的那个时代,贫困疯长。柿子树承载着,我们童年的全部希望。春末,柿子树刚开花,我们就到树下望啊望。柿花很小形状又奇特,像一个微型方斗。当小柿子要成型时,花儿就从繁密的叶间落到到地面。在蜜蜂的嘤嘤嗡嗡之间,一地方斗早已洒满。我们盼啊盼,盼小柿子一夜之间就长大。终于,夏末来临,青青的柿子有了拳头般大小,我们就开始泡柿子吃了。爬上柿子树,选那些稍大的柿子,折断牵连的枝杈,轻轻放入背上的竹篮。把青柿子洗干净,找一个大土瓶,洗净装满,盛入清水,塞紧瓶口,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每天到瓶子旁边转几圈,大约一周后,瓶口酸气冒出,就可以吃泡柿子了。那些原来苦涩之极的青柿,已经变得又脆又甜。它让我们匮乏的童年,变得有滋有味。
吃完泡柿子,枝头的青柿也渐渐变黄。我们爬上树去,伸手摸啊摸,希望硬柿子早日变成软柿子。柿树枝干较脆,容易折断,父母看到爬在树上的我们,喊啊喊,一定要把我们喊下来才停。看我们急的模样,父亲就爬到树上,挑选稍黄些的柿子摘下。拿回家,埋到干草堆里焐。焐上一周,柿子就变得软软的,吃起来可甜了。而我们总不待变软,每天去摸上几遍,硬柿子也被我们捏软了。有时也把有点翻红的柿子,埋到火塘里烧。过一阵刨出来,吹去灰,剥了皮啃。黄柿子慢慢被秋风染红了脸蛋时,柿叶也红了。卵圆型的叶片,红中透绿,绿中带黄,一片片随秋风飘落。当你想要留恋那一树红叶时,它却早已落光,只剩一树的柿子逼你的眼了。红透了的柿子,挂在枝头很是惹眼,真是“色胜金衣美,甘逾玉液清。”可我们,总是不让这种风光长而久之。在柿子开始变红时,就把它摘下,剥皮后放到太阳下晒,晒成柿饼。
晒柿饼很诱人。剥去皮的柿子,放到阳光下暴晒,只需三四天就晒软了。随着水分的流失,柿饼渐渐硬了起来,这时候就要每天去捏,直把它捏成扁圆形。日晒、夜露三四周后,咖啡色的柿饼外缘,开始渗出淡淡的柿霜。开始时若有似无,后来像抹上去了一层白面。我们都愿意捏柿饼——不仅可以偷吃柿饼,还可以偷舔柿霜。柿饼晒得差不多,就和剥下晾晒的柿皮一起收拢,又一阵久焐。这时焐出的柿霜就更多了,我们偷偷舔食的机会自然也多了。这个时节,柿饼是不敢偷吃的——大人早已数过。但屡屡让大人奇怪,“今年的柿霜咋会这么少”时,我们总会在一旁强忍着窃笑。
深秋的柿子树上,偶尔还会有几个柿子高悬——总有几个摘不下来,自然就留给那些鸟雀做食物。每年的冬天,各种鸟雀、松鼠、果子狸,都瞅准了树上剩下的果子。那时节,鸟儿们展开一场柿子争夺战,时有争斗声声传来,偶见羽毛零落一地。白天,枝头的柿子被鸟儿啄去外皮。占到枝头的它们,惬意自得地啄食甜蜜的果肉。夜晚,则是属于果子狸的。它们爬上树去,一夜就可以把鸟儿一季的食物吃光。
在树下歇息久了,阳光越过树顶,收到了远处的山头。恍然一梦,少年的时光,就这样远去。站在柿树下游目四顾,感觉颇怪:都冬至节了,那些红红的柿子,咋还都挂在树上?在田间村头地坎,那一串串灯笼,是要用一季的火红,点缀出临近年关乡村温暖的风景?还是吃惯了各种零食的孩子们,早已不再稀罕柿子的美味?
我爬上了柿树,连枝条一起,折下满满一束火红。准备带回城里,送给我的孩子。母亲早已等在公路边,焦急地问我,这半天哪里去了。我指指手中的柿子,没有出声。母亲说:“今年柿子太多,遍地熟烂了,没人收购。”还说:“往年都有人上门买,一斤七八角钱。今年说不知什么原因,真是搞不懂。现在,柿子都要烂了。没人要,可惜啊!”。我说:“可以晒柿饼嘛!”母亲说:“家中晒了一些,可没人爱吃,就留给鸟雀吃吧!”
我想把那串柿子带回小城,却不知该给孩子讲什么样的故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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