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唯一一家饭店,是国营的。四清是饭店的售票员兼会计。
当农民百姓还在穿土布抄档裤、做棕包脚的时候,常年穿卡其布甚至穿的确卡、的确良的四清,以她娇美的身姿和如花的容貌,成为小镇上的一道风景。
父亲的父亲解放前就是州里出了名的商人,而她又是镇上仅有的三个念过高中的高学历“秀才”之一,由于受家族文化的影响,芳龄二十二的女人,骨子里却有一种职业商人的娴静和沉着。现代文化的熏陶,年轻漂亮的四清,即使笑着,也不乏那份孤傲。
据说她已经结婚了,可镇上的人从来没有见过她男人。如果说她是未婚姑娘,而言谈举止中的成熟又似乎不像。于是,关于四清的猜测和对于四清的遐想,在小镇上油然而生,如丛林里春来的山水,潜伏着流动。供销社的帅小伙,当兵的排长、连长之类,文革开始又有造反派头头,革委会主任,军管会干部等等,反正,只要镇上自以为优秀的男人,都如蜂子见了蜜糖一样,趋之若鹜。而四清,除了工作,只与书作伴,一个个男人都在她高傲的心墙面前,碰得头破血流,如山里的水被不露痕迹的地下河悄然消解。
四清是小说迷。整个的文化大革命中,从不参与任何派系斗争,上街游行都拒绝参加。她看的小说几乎集中了那个年代所能收集到的所有优秀作品,比如《林海雪原》、《烈火金刚》、《野火春风斗古城》、《红岩》、《青春之歌》、《钢铁是怎样练出来的》、《牛虻》等红色经典,古籍有《水浒传》、《三国演义》、《隋唐演义》、《封神演义》和《聊斋志异》等,甚至还有《红楼梦》和《金瓶梅》。要知道,文革期间,《红楼梦》和《金瓶梅》可是禁书中的禁书。而四清自有她的弄书渠道,在世人疯狂地搞大革命的时候,她却在小镇静僻的角落,沉浸在故事和情感的多彩世界之中。
二十多岁的四清,正是美得醉人的时候,个子稍高,身材匀称,匀称得让人感觉那上下各段的长短粗细,都是经过上帝精确计算过一样完美,不婀娜却非常性感,不丰腴却神采飞扬。皮肤算不上白皙,却处处散发出健康青春的气息,劳作时,常常一抹红晕描在脸上,春光滟潋中,花一样鲜活。清亮的眉眼,不须粉饰,却如浓妆样生动,一袭文质彬彬的儒雅之气,偏从鼻梁上透出,轮廓分明的唇除了渲染给人大方,还有骨子里少为人知的热情。最是那小巧的一对酒窝,在张嘴的刹那,点缀出女人脸上的全部精神,一种清纯不足而娇艳略盛的精神,一种少妇特有的勾魂摄魄的精神。而小街上擦肩而过的四清,那粗而黑而亮的披发一闪一闪,毫不掩饰的前胸,在白底红花的的确良上衣的映衬下,勇敢地挑逗,让几多男人不敢抬眼。
四清有两个异性朋友。一个是地主分子的儿子,常替老母挨批斗,小伙子是文革前的高中生,拉得一手好二胡,喜欢文学。另一个是裁缝的儿子,小四清好几岁,常给四清找禁书看。只有他们两人,可以有自由出入四清柜台的荣幸。
四清生长在武陵山中,由于环境和文化的原因,却让青春妙龄的她,一片清醇中更多了些温文尔雅,而文革那个年代,一腔热情里,偏包装着孤傲和矜持。于是,爱之者更多,疼之者更切。
那时候,邮车从山里往返一趟重庆,要一个星期,小镇不通车,驾驶员们每次送邮来,车停在半山,都要下来吃一碗小面,看一眼四清,把能为她捎一块布料或带一只发夹作为一种愿望。沉寂的山区小镇,能与都市文化联系在一起的唯一表征,就是四清。
文革后期,知青下乡了。某陆军师师长的儿子恋上了四清,任四清说自己早有男人了而且年龄不合适,可重庆知青依然一往情深,如痴如疯。这个带着《第二次握手》手抄本下乡的知识青年,在一切努力都化为泡影后,写下一首绝命诗,与四清不辞而别。几十年过去了,至今镇上的老人,还记得那首小诗的名字:《你是一朵高贵的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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