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回来得早些,方芳做了最拿手的红烧牛肉,牛肉是用啤酒炖的,特别得鲜香,曾经吃过的人都会赞不绝口。妈妈早就说想吃牛肉,而她却是太拮据了,自己现在不工作,全靠江华那一千多点的工资,虽然妈妈的工资卡是她保管的,但她总不好主动去用。现在除了自家的开支,还要每天给妈妈买菜做饭,实在吃不消了,前几天硬着头皮给妈妈说了声,在她的工资卡上提了些钱。
妈妈现在象小孩儿一样,十分依赖她,却似乎故意淡化所有的难处,从不提及。也许是她害怕面对,所以逃避,而方芳,却无处可逃。
儿子江山放学回来时,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牛肉香。江山吞了口口水,许久,妈妈没做过牛肉了。
方芳让儿子快点做作业,一会给他做牛肉面,江山赶紧答应着,找话题和她说了几件学校里的事。方芳知道儿子是刻意讨好她,不禁有些心疼,因为自己心情不好,总是拿孩子出气,虽然知道不应该却控制不住,方芳叹口气,摸摸儿子的头,又搂了搂。很久没这样亲近孩子了,江山眨巴着眼看看她,有点受宠若惊的快乐。
电话响了,是个陌生的声音。
“你找江华,他还没回来呢。”方芳说着,思付着这人为什么不打江华的手机呢?
那人冷冷地说:“你转告他吧,别以为关机就没事了,他可说好今天还钱的,都推了好些日子了。”说完便挂了。
方芳拿着电话愣了半天的神,到底是又找到家里来了!
这次又欠了多少?方芳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反正家里是不会再拿钱去给他补窟窿的,哭过闹过,家里翻天覆地,江华答应再也不赌了,于是她把从牙缝里攒的那几万块钱拿出来,又借了些,替他还了债,消停了不过一年,又开始找着各种借口不回家,等方芳觉察到时,江华正在劲头上,很有信心地说:你甭管了,我从哪跌倒的就要从哪里爬起来。
方芳哭笑不得,不只自己苦口婆心,又请来婆婆和大哥,可那江华全当耳旁风。方芳被他弄得精疲力竭,心灰意冷,索性不再去理他,两人冷战了大半年,除去因为孩子说上几句话,其余时间形同陌路。
方芳坐了许久,儿子过来汇报说作业做完了,问什么时候吃饭。方芳茫然地点点头,过去切牛肉,下面,盛好,端上桌。儿子早就饿了,坐下就往嘴里扒,却忽然皱起眉头,想说什么,看看方芳阴郁郁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放慢了吃饭的速度,似乎难以下咽。
而方芳,眼睛虽然盯着儿子,却什么也没看见。
夜了,方芳还在沙发上呆坐着,睡不着,这段时间她的睡眠很差,和妈妈的症状有些象。她不敢想下去,抑郁症是遗传的,难道她也抑郁了吗?方芳摔摔头:她还这么年轻,她得管妈妈,还得管儿子呢!
她想和江华谈谈,要钱的找上门来了,看样子是又缺了大口子,这日子到底还能不能过下去?谈,起不了什么作用,但能不能让自己下什么决心呢?
江华一夜未归。
一晚上,她都没怎么睡着,早上恍惚地给儿子做了点饭,打发他去上学的时候,儿子地说红领巾不见了,方芳忽然间就火了,狠狠地推了儿子一下:“你这是丢了几条了?你说!你这是丢了几条了?你怎么不把你自己丢了!”
儿子被她推了个趔趄,靠在了墙上,虽然挨打成了家常便饭,可他还没有料到妈妈会为这点小事在大清早动手。他咬紧牙,不让眼泪掉下来。方芳看他倔强的样子,象极了江华,忍不住又上前使劲打了他几下。
儿子的眼泪终于下来了,低着头,从妈妈身边走过去,开门走了。
方芳立即就后悔了,怎么又这样对待儿子?又不是什么大错,她跑到阳台上去,看儿子低着头慢慢走着,没有一点这个年龄的雀跃,瘦瘦的身子背着沉沉的书包,方芳觉得她的心也沉到了底。
方芳把牛肉盛在饭盒里,想起《读者》里的一篇文章,大意说是一女的因为会做红烧牛肉,套牢了一位帅哥。张爱玲也在书里用过那句话:到男人心里去的路通过胃。男人好吃,女人做一手好饭,男人就欢喜。然后还有另一句: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阴d**。
然而,也不是这样吧,彼此没了兴趣,她即便是超级厨子又怎么样?江华就舍得离开牌桌回家吗?而自己,对他也死了心,就算他是特级鸭子,她也不稀罕!
门响了一下,江华回来了,满脸的疲惫和绝望,看到桌上的剩饭,胡乱扒了两口, 然后擦了把脸,上床就睡。
方芳气极,忍不住上前掀了他的被子,使劲摇着他的胳膊:“你还有脸吃有脸睡,你怎么不去死?”
烦燥的江华一把摔开她,方芳晃了一下,碰到五斗橱,橱上的杯子掉到地上,碎了。方芳看着那碎片,很想把它们捡起来,用那尖尖的碴,划向自己。
电话在这时响了,是妈妈打来的,今天是有些晚了,妈妈陪着笑问她什么时候来,方芳无力地说“这就走”。
方芳坐在摇晃的公交车上,茫然地望着窗外的风景,十一月末了,叶子竟还都绿幽幽的挂在树上,这个冬天真是暖和,温暖的太阳,天也是少见得蓝。可这样的好天气,到更让方芳伤感——再好的天气跟她也没关系,她在捱,她觉得自己就象现在的树叶一样,垂死挣扎,然后一夜凋零,叶子来年还会绿的,她的来年呢?
快一年了罢,妈妈的病竟还没见好,当初热心地大包大揽,现在想撒手不管也于心不忍。可是光凭自己管,要到什么时候呢?
爸爸去世后,妈妈坚持在外面兼职做会计,这样忙碌一点,失去老伴儿的痛就会轻一点吧?方芳和哥哥姐姐都这样想。今年年初,妈妈觉得总是休息不好,就把工作辞了,没成想在家里总是念叨,担心税务局去查她做的帐,说忘了报这税那税的。还有件事雪上加霜,前几年妈妈给一家公司集资,现在老板卷了钱跑了,妈妈辛辛苦苦攒的那几万块钱也化为乌有。这真是致命的打击,妈妈整天长吁短叹的,少吃少喝,足不出户。方芳带妈妈去医院,居然是抑郁症,抑郁症的病人会有自杀倾向,所以必须有人在家陪着妈妈,哥哥不行,他是家里主要劳动力,嫂子不行,她来的话妈妈会更抑郁。姐姐不行,她说她的糖尿病很厉害,自己还得吃好多药呢!于是只好方芳来。她原来给一家小私营公司打工,人家是不许她这样长期不来上班的,咬咬牙把工作辞了,还是妈最重要,先把妈妈的病治好后再说吧。
下了车,方芳慢慢地走着。她现在真是没心思打扮了,焗过颜色的头发胡乱地扭了一个髻,只剩发梢是黄色的,柴柴的象被烧焦了,毫无生气。一件深绿色的棉褛,宽腿的黑裤子,半旧的皮靴----不过是从自家当完老妈子再去娘家做保姆,打扮有什么用?没那份钱,也没那份心劲了。
方芳也曾美丽过的,年轻时很有些杨钰莹的样子,人品也好,端庄贤淑,嫁的老公工作很不错,在机场开车,可谁想得到呢?美好的日子似乎很短暂,赌瘾如毒瘾,戒,太难了!
方芳一进门,就看到窄窄的走廊里泡着几盆衣服,居然有好几件是侄子的。不用说,这是妈故意泡上的,奶奶心疼孙子,那她呢?谁来疼?方芳生气,对妈说:“你的衣服我洗,小晨的衣服让**去洗,你泡这里干什么?”妈赔着笑:“我洗我洗。”装模作样地搓了两下,嘿嘿笑着:“我洗不动了,还是你洗吧。”说完坐在电视前就不再挪窝。
自己的孩子都顾不得疼,却在这里给别人的孩子洗衣服,手上裂的小口子钻心地疼,方芳的眼泪就和着自来水淌着。
洗完衣服,方芳炒了菠菜鸡蛋,切了一小盘牛肉。做这些事情时,方芳一直觉得很伤心,也不知为什么,就是总想哭。
妈妈的饭量还不错,胃口也还好,夹了片牛肉,慢慢嚼着,然后说:“不太烂呢,不好咬呢。”
方芳也放了一片在嘴里嚼着,确实不好咬,奇怪,好象炖了很长时间啊,可到底炖了多长时间,她居然一点也想不起来。
“怎么回事呢,怎么不烂呢?”方芳小声嘟囔着。
妈妈被电视里的情节吸引了,而方芳,一边盯着电视,一边总在重复着一句话:怎么回事呢?怎么不烂呢?
方芳的手机响了,方芳还盯着电视。妈妈察觉到,推了推她:“方芳,接电话!”
方芳似乎醒了,接了电话:“喂。。。。。。”
“江山的妈妈吧,你好。”是江山的老师。
“你好。”方芳听不出是谁,下意识地回了句。
“您抽空到学校来一趟好吗?江山最近上课精力不集中,成绩下降地也很厉害。”
“哦,怎么回事呢?”
“是啊,我想找你谈谈,看看问题出在哪里。”
“怎么回事呢?怎么不太烂呢?”方芳嘟囔着。
“什么?您说什么?”老师胡涂了。
“炖了好长时间,怎么会不烂呢?”
老师挂了电话,暗暗说了句:神经病!
方芳没有挂电话,她叹着气,说:“怎么回事呢?怎么不烂呢?”
妈妈终于看出不对劲来了,她害怕地看着方芳:“芳芳,芳芳,你怎么了?”
方芳看着妈妈,笑了笑。
妈妈松了口气:“芳芳,你可别吓妈妈呀。”
方芳又笑了笑,歪了歪头,很天真地样子:“妈,牛肉炖了好长时间,怎么不烂呢?”
“芳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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