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来无事可做，办公桌上厚厚放着一摞报纸。好些年了，不是我不愿意关心报纸，而是报纸上的许多内容总是让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苦涩。可今天说来也奇怪，我用眼睛一扫，竟然看到我们县一个小村子上了报纸的重要位置。仔细一看原来是八旬老翁当了村官。

文字还不少，洋洋洒洒都有两千字，边上还配了一张村里人敲锣打鼓搞祝贺的照片。根据我的经验，这是一篇正面报道，是在宣传一种民主，诉说一种气象。老人八十三岁了，听说还是一位离休老干部。从画面上看，尽管摄影者使出了全身解数，但是老人老态龙钟的样子还是留给了读者。

因为这个乡镇我去过好多回了，就是那个小村子在我的记忆里似乎也去过不止一次两次了。本来村委会选举是近年来我们社会进步的成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的选举总是会弄出许多莫名其妙的事情，总是让人笑哭不得。

报道充满着喜悦，文字也散发着自得。可我读完报道，心里却很不是个滋味。这倒不是谁当村官的问题。而是折射着我们当今社会的一种迂腐。也许我的联想有些怪异，如今三十几岁的青壮劳力都开始失业找不着活干了，在这里，八十岁的老人却要担负起一个村子几千人走向富裕的重担。

想到这里，我拨通了这个乡镇熟人的电话，想问问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一位国家都让离休的老人重新面对社会的无聊。电话那头的回答很简明扼要，说全村百分之八十五的人都选他，所以也只能是他了。

表面上看是够民主的了。但细细想来，却又觉得哪里出了问题。按理说，民主是一个国家政治生活质量优劣的主要衡量标准。这种反映民意的结果本来也无可厚非。可是在社会发展到了一个日新月异的时候，出现了这样的事情，多少让的心中会生出一些滑稽和无聊。

电话那头最后说，这是民主的体现，民意如此，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呢？熟人说完挂断了电话。我看不到他说话的表情，不过从他说话的语气里我还是能感觉出来一种无奈和消极。大概这几天这样的电话他已经接了不知一两个了。

放下电话，我也无心再去读报纸上那些海阔天空的文字。把头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说是养神，可心里怎么也都没有办法平静下来。好多年前，我被派到报纸上说的这个乡镇去帮助选举。那时候选举好像还没有今天这么正规。记得选举那天，乡上专门杀了猪，炖了几大锅烩菜，让所有的代表美美的吃了一顿。

选举是定在中午十二点，当时乡上的人说，这个时间吉利，红日高照，一定会选举成功的。我当时就在主[xi]台上主持选举。规矩一点没敢怠慢。可是到选举开始的时候，我发现底下代表的神情多少有些不对味道。我告诉乡上的人，可他们说我是多心了。平日不在农村工作，对农民不了解。

可能是我多心了。可是当选举真的开始后，意外的事情发生了。唱票的开始唱出潘金莲，孙大圣，鲁智深，甚至还有希特勒。记得当时我在台上，也不知道是太阳太毒，还是我有些迷茫和恐惧，反正汗珠不停地从两颊滚落下来。台下笑声一片，台上我和乡的干部都弄不清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了。

选举自然是失败了。后来回到县上，我还让当时的县委书记狠狠的批评了一顿。开始说要给我处分的，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却也不了了之。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二十年过去了，还是同一个乡镇，八十三岁的老翁竟然也当了村长。

政治的文明是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想，让一位耳朵都已经听不清声音的老人去做村干部，似乎还就是和我们当今的政治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报纸上说，老人当选的原因是德才兼备。可是让我说，老人的当选，是对当今社会的一种戏谑。想当年八十岁的老人研究五十岁人的退休问题，多少就给后来的政治留下一点遗憾。没想到，如今在干部年轻化的过程中，却出现了这样的民意，难道对我们一些人没有触动？

不是说老人有什么不好，也不是说老人就不能做村官。我只是觉得当今的政治把许多真实的东西彻底给虚化了。咱不说古代的周郎统兵战曹操。就是现代史上，我们也能感到年少的青年创造历史。生命本来是真实的，生命无疑也是一个过程。也许八十岁的老翁能对的起社会，但我总是觉得他肯定对不起生命的自然规律。

在我们县的公务员岗位上，如今是五十三岁就必须得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大家也许就是不服老，偷改年龄的人比比皆是。现在大家见了面从来是不问对方年龄的。因为谁也弄不清对方到底是多大岁数。过去明明是我低两级的同学，可现在眨眼间小我五岁。按照年龄一算，好家伙，他简直就是超级神童，零岁就开始读小学一年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大家都没有言语。一切都是那么的相干无事。就和今天八十岁老翁做村官一样，谁都知道多少有些不合适，可是大家都说这是在体现一种真实的民意。其实让我说，生命的价值在与传承，如果没有了传承的生命，谁会知道他最后的归宿会是什么。

就像我们今天的经济一样。世界危机了，我们想独善其身，结果股票掉了，物价涨了，社会里的庸俗悄悄也多起来了。可是掀开报纸，打开电视，我们看到的却和现实完全的不一样。我有时候就在想，在中国，我们要是总能活在报纸和电视里边，那该有多幸福呢。一生都做梦，一生都不醒来。

可是生命毕竟是自然界里的真实存在，理想和梦说什么也不是物质的构成元素，生命毕竟是以物质元素作为基础的。说穿了，我们不管做什么美梦，最后总是要醒来的。有时候我在想，当今的社会到底是因为什么，总是充满着那么多的虚假。明明是一种政治危机，明明是民众对现实的不满，最后却非要说体现的就是一种民意。

我就不相信，大家不知道，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还有多少精力，有多少思维可以替大家做事情。我想大家选出老人就是为了表明自己的一种心态。既然现在的一切都是形式，那么在无聊的形式里边，我们还渴望会有什么样精湛的内涵呢。

我们整天说社会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可是我一直没有弄明白，社会文明到底都涵盖了我们今天社会的什么？一个华南虎事件被扯皮了一年时间，现在又开始扯皮了。群体的上访，群体的罢工，甚或砸毁政府和专政机关，难道说政治在这之中就没有失误和遗憾？还有精神文明，我们按说也喊了不断的时间了，可是看看那些桑拿和宾馆里的小姐，还有那些屡禁不止的吸毒，和日益严重的艾滋病。我就搞不懂，经济到底和政治社会是个什么样的辩证关系。

我们经常报道外国，什么艳星做了议员。什么总统有了绯闻。也许作为对人性的理解，世界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五颜六色。可是回过头来看看我们的许多公仆，看看他们到底整天都在成就什么呢？全国三十个省份的交通厅长，竟然有三分之一的人走上了阐述政治精髓的不归之路。现在动辄就是我们那些公仆贪污受贿几千万，甚或几个亿。可怜的民众在哪里体现自己的意愿，寻觅自己的归宿呢？

在我的印象中，如今的村委会选举总是要出许多令人汗颜的故事。前不久我住的地方进行选举。那天正好我路过。突然主[xi]台上大打出手，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两派各不相让，都想做村官。看起来，我们当今的社会，政治可算是浸透到了角角落落。尽管我们总是把做官和当公仆画成等号，看起来多少是有些自欺欺人。

我正在随着思维向前走，突然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起来了。我一看来电显示，原来是报社的一位朋友。我赶紧去接，没想到断线了。我赶紧回拨，最后总算接通了。朋友在电话那头几乎是在嚷着说：“真不容易呀，我这个月已经给你的办公室打过二十九次电话了，今天你总算上班了。”

“怎么不打我的手机呢？”我说。

“我是上班时候打的，为什么要打你的手机呢。”朋友还是老样子，快人快语：“我看到你们县出新闻了，八旬老翁做村官了。”

“这也算新闻？”没想到朋友说这个，正好我有气没地方去撒：“我说你们这些搞新闻的，也真是闲的没事情做。八十多岁的老人了，你们报道也不知道是想告诉人们什么？”

“你感觉到了什么？”朋友问。

“我觉得你们是在扯淡。”我说。

“这就对了。”朋友笑呵呵的说：“感觉正确，看来你还没有忘了自己的老基本嘛。”

“社会可写的东西多了，你们为什么非要找这么个典型来糟蹋政治呢。是不是现在你们也让钞票挣得有些神志不清了。”过去一起采访，一起合作。说起话来总就是这么的没边没沿的。

“你先说你们的这个新闻典型不典型？”朋友非要我回答。

“不知道，我看你还是去问那些把自己当成公仆的做官人吧。我知道什么？我只能代表八旬老人的生命向上帝道歉而已，其他的与我无关。”

“你小子……哈哈……”朋友在电话那头大笑起来，看来他也明白。我也无聊的笑起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