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儿是一条狗,一条黑色的狗。它是三儿从河边上捡回来的,准确的说那狗是自己跑来的。尽管那时侯还是个孩子的三儿非常喜欢狗,可是他对这只狗却怎么也喜欢不上来,甚至有点反感。这是一只很小很丑的“癞皮狗”,瘦骨嶙峋的身上一片一片的长满狗癣,让人望而生厌,仅剩不多的皮毛像烂草一样根本就看不出它本来的颜色。它肯定是被主人丢在河边上任它自生自灭的,可它却认定了三儿,三儿费了好大的劲最终还是没有能够成功的把它甩掉。当那狗随着三儿一进院子,三儿立刻就招致了他早就意料到了的全家人的呵斥,并且不理会他满腹委屈的解释,他厉害的二姐甚至说:“如果你不马上把这只脏狗扔掉,你也不要再进这个家门!”。他妈妈也对三儿说:“狗身上长的癣会传染给家里的大黄,听说连人都会被传染的!还是把它扔了吧!”。三儿没有办法只得把那狗装进一只袋子里,又连同袋子一起丢回到河边上,并且把家里带来的两个馒头放在袋子旁,然后趁那狗一时从那袋子里钻不出来,三儿一溜烟的就跑回了家。可第二天早上,三儿一开大门,那狗竟就卧在自家的门口旁,见三儿出来了那狗马上摇晃着光秃秃的尾巴,想要来舔三儿的腿。这次三儿没有再去扔那狗,而是偷偷的把那狗安置在隔壁“耗子”家的闲院子里。
三儿在镇上兽医院的李大脑袋那里找来专门治疗狗癣的土法儿,每天放学以后就跑到那闲院子里,给那只狗是连洗澡带抹药,一个多月后那狗癣竟然好了,个儿头也长了不少,并被默许踏入家门。一年以后,那狗已经长成一条人人称赞的大狗了。它高大威猛,二目如电,通体是那种油光锃亮的黑色的皮毛,光是听它那低沉、浑厚的叫,就足以让人生畏。当然也就成了这个村子里几十条狗里的狗王。
它那狗王”的王冠也不是凭空就落到了那狗的头上去的,那场争夺王冠的厮杀是非常惨烈的,那狗因此就失去了半只耳朵。而它的对手就是和它朝夕相处了近一年的大黄。那大黄的身架比黑儿还要略微高大些,四条大腿粗壮有力,脖子上的毛长长的,在街上沉稳的走过时,很有些狮子的味道,它做狗王多久了大黄自己也记不清了。不过它非常自信,它不相信有谁能够撼动它至高无上的地位。
厮杀发生在二月闹狗子的春季,战场就摆在三儿大门前宽敞的空场上。两只狗在那里对峙着,脖子上的毛全都炸起来,竖直的尾巴快速的抖动,疵着惨白的利牙,四目狠狠的盯住对手,嘴里发出骇人的低吼。黑儿首先向大黄发动起了攻击,大黄则沉稳的看着对手,在黑儿猛扑过来的刹那间,轻巧的向旁边跃起,让自己脖子躲过对手凶狠的嘴,而后迅捷的反身咬住了黑儿的脖子,凭借自己强壮的身体把对手扑倒在地。要在以前大黄只此一招就能让对方屈服,因为几乎所有动物最怕被咬住脖子,一般情况下当动物被咬住脖子后就会丧失反抗能力,多少年来,大黄就是凭借此绝技夺取并多次捍卫了自己的王权。然而今天它的对手太强大了,那黑儿竟从它死死咬住的嘴里挣脱了出来,尽管在黑儿的脖子上失去了一块皮肉,两只狗马上又撕咬到了一起,忽而你把它压到下面,忽而它有把你压到下面。飞扬的尘土里夹杂着血腥和纷飞的皮毛……看不清楚到底谁更占优势些。尖锐的啸叫声招来全村子的狗。不论母狗还是公狗,它们也都只是远远的站着,瞪着惊恐的眼睛来审视着这场和自己有关或无关的决斗。
村子里的人们也都闻声跑出来看,兴致勃勃的议论着,全都说从来也没有看到过这么激烈的争斗。三儿则手里拿着木棍子,急得在那里大喊大叫。跃跃欲试的想把两只心爱的狗拉扯开,却无从下手。一位老人拉住三儿说:“别白费劲了,它们不分出个胜负是撒不开嘴的!”。
终于,大黄不动了,它被黑儿咬住颈部压在身下,它毕竟老了,已经没有力气了,它那死死咬住黑儿前腿的嘴也渐渐松开了。黑儿在三儿的棍棒和呵斥声里也松开了嘴。两只遍体鳞伤的畜生,在那里喘着气,显然已经分出了胜负,因为一只正步履蹒跚地走向正在远处观望着的同类,而另一只则继续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从此,黑儿取代了大黄在村子里的地位,它在街上走过,公狗或者远远的绕开,以免是非。或者摇动着尾巴,以示友好。再或者屈膝伏腰,以示臣服。母狗们则极尽谄媚逢迎之能事,做出种种妖宠狐媚之态……
再说大黄从此却一蹶不振,再也没有走出过院门一步。每次当三儿把狗食盆子添满的时候,大黄也只是抬起头望望,假如黑儿也在的话,它就会把头再伏回地上,一直等到黑儿吃饱喝足度着步子回到自己的领地卧下,大黄才会从地上爬起来。其实黑儿很大度,它并没有因为自己一年前,刚来到这里的时侯所遭受到的大黄的欺负而报复大黄,(那一次大黄差一点就被黑儿咬死,那时候,每当黑儿试图吃一点大黄吃剩的残羹剩饭的时侯,大黄总是把黑儿一口叼起了,上下左右的抡,而后甩到老远的土墙上。)黑儿是条很仁义的狗。它尽管凶猛,却从来也不会对人乱吠,更不会咬人,可是你却不要试图拿一点东西在没有主人陪同下走出院门,它会死死叼住你的衣服不松口。每到冬天,三儿总是领着黑儿去抓野兔子,冬天天寒,野兔子都咪在村子边上的柴草垛里,机敏的黑儿就围着一个个的柴草堆跑着嗅着,当听到黑儿发出“汪汪”的叫声的时候,三儿就知道它已经发现了目标,三儿就会跑过去,拿长长的竹竿子向那柴草堆里乱捅,黑儿总是能恰到好处的守住最佳位置,当那野兔子从柴草堆窜出来的一刹那,就会立即被黑儿死死的咬住。
多少年过去了,三儿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黑儿也早已经融入了这个家庭,成为这个家庭里不可缺少的成员之一。大黄前些年已经随着三儿的二姐嫁到了外乡,听说去年得病死了。黑儿在这个家庭里目睹了三儿的两个姐姐的出嫁,也目睹了三儿的新媳妇和他们的儿子的到来。黑儿在村子里狗王的地位依然是没有谁能够撼动的。村子里的人们也都喜欢它,他们都把黑儿的事迹当作向外村的人们炫耀的话题,例如那年冬天,三儿的爷爷半夜里给牲口添完草料后,忘记了放在台子上的油灯,回屋里就睡着了,调皮的驴驹子撒欢儿把油灯碰到草料堆里,火越烧越大,眼看就要成燎原之势,黑儿跑到屋里,在三儿的耳边大声的叫着,并把三儿的被子用嘴叼着一直扯到地上……那次幸亏黑儿的及时报警,才避免了将他们家的两条驴变成“五香烤驴”,把他们家的粮仓化为灰烬的危险。还有去年冬天,半夜里,三儿和周围的邻居都被一阵凄厉的惨叫声惊醒,穿衣服跑到街上一看,黑暗里黑儿正把一个人按倒在地上,那个遍体鳞伤的可怜人,除了抱着头惨叫外一动也不敢动.....原来这是一个半夜里来行窃的盗贼,他正试图要把“大耗子”家停放在街上的拖拉机据为己有的时候,被扑过来的黑儿撕咬了一番。后来据接警赶来的派出所民警审查,这是一个盗窃机动车、通讯器材、电力设施......的惯犯,又在他身上挖出来了一个很大的犯罪团伙,成就了派出所有史以来最辉煌的战果,并据此得到了上级的嘉奖。这种实例还有很多,例如那些开着车四处下毒药偷狗的人,被黑儿咬过一次后就再也不敢到村子里来了。
黑儿每天都要有规律的在村子里巡视一遍,有条不紊地昂着头在街上走着,它熟悉这个村子里的每一条狗,它熟悉这个村子里的每一个人,它熟悉这个村子里的每一条街巷。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看到它,都会亲切的喊它一声:“黑儿!”,却没有人扔给它一口吃的东西,因为人们早已经知道,它除了三儿一家子外是不吃任何人一口东西的。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寒冷,人们都闲下来了,三儿和一伙儿村子里的年轻人还是每天带着狗出去逮野兔子。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人们都喜欢吃野味。野兔子、野鸽子、野鸡......等等一些东西都价格不菲,于是便出现一些专业的狩猎者,他们摒弃了传统的正规的狩猎方式,而是普遍使用起了自制的电网,一夜里能捕获几十只野兔子,运气好了还可以捕获到猪獾、野狸、黄鼬.....等等一些皮毛动物,甚至还有些没有道德的人用毒饵去毒杀野鸟。使得前些年在洼里司空见惯的鸟和满洼跑的野兔子,现在已经很难见到了。
这天,三儿一伙十来个人一上午才逮住了一只野兔子,他们原本是打算多逮几只,为一位在外面打工已经多年没有回家的伙伴接风的。没有办法,他们只得又在中午的时候跑到城里的野味摊子上买回来了几只野鸟,连同那只野兔子一起炖在三儿家的大锅里,架上木柴,只一会工夫热气就和着香味弥漫出老远,又招来了好几个年轻人,他们手里提着酒和菜,在三儿家的堂屋里放开两张大桌子,人们围坐起来,说笑着,就等着那锅里的野味下酒了。
忽然,黑儿不知道为什么狂躁起来,在院子里不安的跑着狂叫不已,就连三儿的厉声呵斥都无济于事。锅里的肉似乎快熟了,三儿掀开锅盖用筷子夹起一块肉来,想尝一尝,却不料被从身后猛扑过来的黑儿的两只粗壮的前爪连同筷子一起扑落到地上,三儿的手背上都被黑儿的爪子抓出了血,三儿急了,抄起一只大木棍向黑儿打去,黑儿伏在地上发出一阵哀嚎。有一个人说:“炖这么半天了,早应该熟了 ,盛来吃吧 !” 说着便从锅里盛出一小瓷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美食来,放到桌子上 ,这群馋鬼们迫不及待的抓起筷子就要吃,此时伏在地上的黑儿突然像疯了一样,从人缝里窜了进来,嘴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直立起身子从瓷盆里叼出一大块热气腾腾的肉来。人们惊呆了,有一个人说:“闹了半天,黑儿是馋的!哈哈.....”。呆在那里的三儿从黑儿反常的举动里似乎察觉出了什么,再看黑儿已经把那块肉吃了进去,身子伏在三儿的脚下,嘴里发出难以名状的声音,抬起头望着三儿,那眼里流下泪来……人们这时候都似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人们全都站了起来,默默的看着黑儿 。黑儿却慢慢的站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出屋子,一步一步的走出院子,一步一步的来到三儿家门外宽敞的空地上卧下来。人们都默默的跟着黑儿,一步一步的走出屋子,一步一步的走出院子,默不作声的伫立着,围在黑儿身旁。三儿蹲下身子,黑儿流泪的眼看着三儿,将头伏在三儿的脚上。黑儿开始发抖......黑儿开始抽搐……黑儿的嘴里流出泡沫……天快黑了,暗红色的残阳一点一点的落下去,渐重的暮色里忽然就起了雾,村子里的几十条狗都聚拢来,俱把头仰得高高的,发出令人厮心裂脾哀嚎,“噢……噢 ……” 。
12.23.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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