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风微冷。

清晨的山尤为静谧，仿佛一个迷蒙空灵的梦。这是冰柔上山采药的时候。很多年了，她一直保留着这个习惯——自从十八岁那年成为孤儿后，她都坚持每天早上提前一个小时辰起床。因为她在怕，她怕自己在该醒的时候没有醒来，所以只好在不该醒来的时候早早醒来。作为一个医者，她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被掏空的心，仿佛随时随地会在不知不觉中死去。

背上药篓，她走出了山林小居。清晨的露水尤其多，一颗颗附在花草树叶上，宛如一串串从她眼中滚落的泪。不同的是，泪是热的，而露珠却冰凉。如今，她似乎已不再流泪。每当风吹过，仿佛都能从她的眼中看到凝结的冰霜。她自己也明白，泪早已在眼眶中凝固成冰。

有了露珠的滋养，山上的野草仿佛都变的娇嫩起来。这个时候采回去的药草才能真正发挥出药效吧。她记得父亲曾经说过一句话：人只有在最清醒的时候才能战有战胜一切的力量！似乎跟采药的道理颇为相似。然而，即使是从十八岁开始到现在她战胜了一切阻挠，她还是不明白自己到底算不算个清醒的人——十八岁时的那场灾祸，血色已经覆盖了她所有的记忆。

也许，她一直都活在自己的梦里吧？

因为，只有在梦里，她才有那种似是而非的感觉。

露水打湿了她的衣裳下摆，药篓子里也早已装下了半篓子草药。冰柔微一抬头，便看到了东方那一轮朝霞四放的旭阳。

该下山了。白衣女子看了看药篓里的药草，背起来开始朝山下慢慢走去。立国一个陡坡的时候，她忽然看见坡上的野草有被压过的痕迹。

心弦一紧，冷冷的冰寒之气便慢慢溢散出来——难道有人来过这里？

她顺着痕迹缓缓走下去，眸中闪烁的似乎是照射在冰峰上的光，柔中带冷。

一株色彩鲜艳的草，草尖上开除一朵色彩鲜艳的花。花有七瓣，每一瓣都有不同的颜色。朝阳下，和着露珠在晨风中摇曳，闪烁的是灿烂的七色之光。

“七色花！”纵然冰冷如她，在看到这一朵只在医书上记载过却从未出现过的传说能起死回生的花之后，也禁不住惊呼了出来。

然而转瞬，她便冷静了下来，轻轻将七色花摘下来放入了篓中。

注意力再次回到那些神秘的压痕上，白衣女子微一沉思，忽然将目光投向了陡坡的最下方。

那一个瞬间，她的心仿佛都要从嗓眼里蹦出来，女子惊骇之下连退三步，然后呆呆看着草丛里那沾满鲜血的一双脚，神情木讷如死。

就那样呆呆站着，就像当年看着父亲被鲜血覆盖一样时茫然失措的表情。每次看到血，她的脑中就会浮现出当年的那一幕。那一刻，她曾有过转身逃去的冲动。然而，尽管惊骇，她最终还是朝着那堆草丛一步步挪去。

也许，当初她应该也像今天这样一步步走过去，而不是吓得大哭一声跑远。

七色花，传说之中的七色花具有起死回生的功效……起死回生……白衣女子呆呆站在木栏前，凝视着手中的七色花，思潮起伏。

回头望了望榻上的男子一眼，女子的神色渐渐变的坚决——这名男子气若游丝，脸如白纸，游移在生死之间，凭她目前的医术是绝不可能将其医好的。也许这朵开在他身边的奇葩能救他一命吧——这朵传说中能起死回生的七色花。　

医者父母心，任谁都不会任一个尚可医救的生命茫然衰竭的，尽管她心如冰！

三天之后，榻上的男子终于幽幽醒来。睁开眼的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再一次进入了梦乡。眼前的女子仿佛就是九天之上踏纱而来的仙子，美丽不可方物，宛如清晨那含苞待放的白莲，圣洁而又高贵。　

她忽然怔住了，眼睛紧紧盯着男子刚清醒的眼眸，一如看着另一个自己。那样冷的眼睛，愁茫与哀伤，跟她的眼神相似，却又有吸引着她的地方。那一个瞬间，她几乎沉醉在男子那诡异的眼神中。

她没有问他的一切，就像她早已知道一切。他也没有向她道谢，就像他从来都不曾被她救过。然而，她却答应他留在这里。

冰柔还炼酒，炼的是药酒，用上百种药草杂和在一起炼制。酒烈，却补身。可是，她好不容易炼制出来的一坛酒，如今已被救回来的男子全部喝光。

冰柔还不知道他的名字，进来的时候，她看到男子已经醉倒在了桌上，笔墨纸砚凌乱的散在桌旁，地上的纸团有如一颗颗被揪痛的心。

闻着空气中飘散过来的酒香，白衣女子仿佛有看到了男子那深邃的目光。

她俯身捡起一个纸团，轻轻打开。纸团是被撕裂后才又揉成一团的，上面有两句诗：泪先流尽血再流，抢天一呼万古愁。

女子的心不知为何竟痛了起来。那些哀伤不能随泪流逝，那能不能随血液流出呢？冰柔只能这样理解，因为唯有这种解释才早已与她的血泪相融——家庭剧变，那些伤痛就算随着血液怕也无法完全消散吧？

冰芒微柔，白衣女子俯身又捡起了一个纸团。纸团还是被撕裂后揉成团的，上面依然只有两句诗：太恨天公泪化血，红颜已是血蔷薇……

女子突然觉得，看到这几句诗，就算男子喝她再多的酒也值了。她愿意用一切去换他的这几句诗，连她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情感。

眸中的冰霜仿佛消融了不少，白衣女子轻轻将两张纸摊平，收入怀中。看着醉倒在桌上、头发有些凌乱的男子，女子的心竟然有些微的痛，眸中也不知不觉多了一种温柔。她轻轻伸手，拨开铺在男子脸上的青发。

男子的呼吸有些炙热，伸出的手在那一个刹那，控制不住的抖了两抖，然后眼神竟又变的痴了。呆呆凝视着男子沉醉的眼角，她惊讶的感觉，自己的眼睛竟然有酸的感觉。

那个地方，忽然滚落一行晶莹的泪，从眼角一直滚到嘴角，最后滴落桌头，那样轻那样柔。然而，女子却仿佛看到了泪滚落时闪烁的清光，听到了眼泪落下是的破碎的声音。

她忽然记起了一个人，一个年轻的男子。那个男子曾跪在她的身前，求她嫁给他。她一直都拒绝，直到男子在她面前哭了。在眼泪落下，溅起星芒的时候，心里的防线终于就这样被他的眼泪征服了。

红尘——她永远都记得曾经那个先给她眼泪在给他腥血的男人。

忽然发觉，自己居然很想知道眼前这名醉倒男子的往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且满身是伤？　

冰封了的心好久没有如此慌乱过了，那滴眼泪，居然能带给她那许久不曾有过的震惊。冰冷的眼眶忽然有些热了，似乎有眼泪要夺眶而出。

忽然疾速把手缩回，甚至还来不及抹掉眼眶中即将滚落的泪，玉般的手便已捂住了自己的嘴。

“咳……”第一声咳嗽之后，女子原本白皙的脸就已经泛出血般的红。然而，还来不及喘口气，第二声咳嗽便已破喉而出，带出一团稠血。女子费力的咳着，娇弱的身体弯成弓状仿佛就要折断，脸早已被血液涨成了紫色。

手指紧紧扣住心口，似乎想将体内的疼痛就这样自抠出来……一番痛苦挣扎之后，体内的疼痛才渐渐消散。女子轻轻松手，手心里已全是咳出来的毒血，阴森又诡异。

有些无奈，体内的毒素犹如跗骨之咀，随时都会发作。而她，却偏偏不知道该如何解掉体内那犹如隐形杀手的剧毒。每一次发作，她都感觉自己像要死了一样，然而发作过后，她仿佛有健康的比任何人都健康。

她捂住了毒血，却阻挡不了泪的奔流。她本想抹掉眼中的泪，而泪却在一刹那间洒落。有的洒在桌头，有的落的男子发烫的脸上。她不想流泪，可是看到男子落泪的瞬间，她的泪也不住不觉汹涌而来。

冰柔爱看朝霞，同样也爱看晚霞。尤其在这样的山林里，只要在稍微爬高一些，找个空旷的地方，便能安逸的欣赏一幅奇幻的晚霞美景图。

傍晚的风吹的有些萧瑟，冰柔迎风而上的时候，看见男子站在一个断崖边，背负着双手，正望着西天那一片火红出神。

女子在他身后数丈站定，晚霞将她的白衣映耀成了一袭橘红。风依旧擦鬓而过，她似乎听见了风中有男子轻轻的吟诵。

“比翼连理双飞梦，彩云追随漫碧空。何时欢歌换悲鸣？只见夕阳似血红……”男子的衣袂在风中飘扬，柔动中溢散出深深的哀愁。他不回头，却忽然发问，“那天喝的是什么酒，为什么我尝到了苦和甜两种味道？”

她的心猛地一颤，眸中的冷芒一闪即逝。缓缓走上前去，女子开口：“很普通的酒，只不过伤心的人喝出的是苦，开心的人喝出的是甜罢了。”

“你觉得夕阳美吗？”男子过了很久，才又幽幽开口，声音冷而伤。

“我不知道！”女子想也未想，破口而出，“但是我知道，你感觉不到夕阳美还是不美，就像你喝不出酒的味道是苦是甜一样……”

她又想起了父亲的那句话：人只有在最清醒的时候才有战胜一切的力量。然而她却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不算个清醒的人。或许，她一直都活在自己的梦里吧？

所以，她忽然浅浅的笑了，“也许，只有在梦中这种似是而非的地方，我们才分辨不出一切。”又想起了他的诗，“你的诗……”

“怎么样？”他问。

“很好……”她觉得，自己并不能很好地去理解他的诗。那种感觉，剧烈的悲恸中仿佛夹带着冷静的哀伤。

“看见夕阳了吗？”他的问题似乎很愚蠢，但她知道他绝不是个愚蠢的人，所以她点了点头。

“那你知道诗人是怎样看夕阳的吗？”

她想了想，摇头。

他转过脸，继续望着漫空红霞，轻声道：“所以我们都不敢评论夕阳到底美还是不美……我只是个诗人，你呢？

女子不自觉的点点头，“我是武林中人，我是个武者。”回答过后，他微微将头向另一边偏了过去。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回答，但是她并不后悔。

他的笑先是有些苦涩，继而又变的深邃莫测。他叹了口气，道：“武者总是先于文人而死，难道你不知道吗？”

“不！”她迅口否定，淡笑道，“文人要比武者先死，特别是诗人。”

“为什么？”

“因为诗人特别多愁善感，多愁善感的人总是比较容易死的。”

“但武者身处武林，随时都会陷入刀光剑影中，是不是更比较容易死呢？

“武者的命掌控在他人之手，而文人的命却由自己掌控着。当别人想要你的命是，你或许还有逃的机会，但当你自己想要自己的命时，你却逃无可逃！”

两人都想笑了……恍惚间，他们似乎同时进入了对方的梦中，自身的种种都已抛置脑后。那么多年了，记忆中该有五年了吧？女子恍然若梦，五年的独居生活，该流的泪早已流尽，还未流尽的泪已尽在眼底结冰。如今，只因为仿佛冥冥之中的这和男子，眼底的冰居然一次又一次的消融，化为泪水，等待奔流。

“我们来打和赌，好吗？”冰柔望着晚风中的男子，神色凄然。

“怎么赌？”

“我身中剧毒已无药可解，随时都有可能死去。但我还是要跟你赌，赌你一定先我而死。输的一方已经死去，赢的一方无论如何都要好好活下去！”

“听起来好奇怪的赌局……”男子皱了一下眉，又笑了。

“怎么样？”冰柔问。

“好，我赌！”

冰柔最近忙着做两件事，一是上山采药，一是绣护身符。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绣护身符，只是突然觉得，他身上带个护身符或许会更好。晚上忙着刺绣都顾不上休息，以至翌日早上直到听见山下的鸡鸣声，她才睁着惺忪的双眼起床。

想往常一样，她做好早膳便去敲男子的门。然而手刚触到木门，门却突然开了。她往床上一看，床上的东西早已整理好，却不见了男子的踪影。

“……”心里闪过一种不祥的预感，白衣女子张口想喊，却突然发觉直到现在她还不知道那个不辞而别的男子的名字。清风微漾。女子忽然转身，飞一般朝山上跑去……几乎找遍了整座山，还是不见男子的身影。

一下子蹲在地上，早已融化的泪水终于倾泻而下。女子的双肩在晨风地吹拂下，茫然地耸动。居然、居然又是这样！十八岁那年，她的心随着父亲一滴一滴流出的血液而被一点点掏空，然后，等到她的心渐渐充实起来的时候，却再一次被残忍地掏空。

绣着“梦”字的护身符摊在掌心，女子仿佛能看到，当她为他戴上它时，他脸上荡漾出来的幸福微笑。可是如今，陪伴她的，却只有清晨跟露珠一样冷的她的眼泪。

就这样不辞而别了吗？女子将护身符紧紧扣在掌心，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泪未央，心已成殇……

“找！给我仔细找，他跑不了的！”山下传来一个粗暴的吼声，宛如一声惊雷。白衣女子倏地站起，看见山下有十几个手舞大刀的男子正快速朝山上奔来。

那种速度已经不允许她下山回屋，所以她迅速钻进了身后的一个大草丛中。

刚隐藏好，便见两条身影出现在她刚才的地方。

“奇怪，明明看到有个人影，怎么眨眼就不见了？”

“就算他跑的再远，我们也一定要将他捉回来大卸八块。他杀了红尘少爷的未婚妻，红尘少爷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红尘少爷？草丛里的女子陡然听到这个名字，脑袋轰的炸响——这个名字她太熟悉了。红尘……红尘……那个曾经哭着求她嫁给他的人，那个丧心病狂、为了钱财就将她的父亲杀死的人，那个禽兽……

“放心，天涯那家伙已中了红尘少爷一剑，我们只要跟着他流下的血慢慢找，总能找到他的。到时……哼！”

“刚才可能看走了眼。走，到那边找找……”

声音渐渐远去，白衣女子却早已呆如木头。慢慢地，她好像知道了那个不辞而别的男子叫天涯，也好像明白他骗了她。

剑伤离心口不到半寸，冰柔看到天涯时，他早已昏倒在地。

天涯醒来的时候，冰柔的冰又发作了。这次发作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突然都要严重。那一口毒血吐出来，就好像将整颗心吐出来了一样。

“天涯，那个赌局……恐怕我赢不了啦……你要记得我说过的话……”女子的脸色跟她的衣服一样百，唇上的鲜血显得格外妖异，“武者永远比诗人活的久……”天涯深吸一口气，将女子用力地拥在怀中，柔声道：“对。所以你不会输，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别担心，我已经将你留下的血迹擦掉了，他们找不到这里的……”女子轻轻地说着，感觉体内的气力正如流水般往外淌。

“求求你，别丢下我好吗？我还没有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呢！”他轻轻在她耳边吹着气，想将她从迷梦中拉回。

闭着眼，白衣女子沉默了很久，突然费力地睁开眼睛，伸手指着药柜上的一个小药夹，道，“药药……，红瓶……”

她一直都很喜欢受伤的感觉。因为她怕，她怕自己一旦痊愈后，便会忘记曾经所有的伤痛，尽管有些伤痛她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

晚霞又来了，红彤彤一片，将这个山林小居染得绯红。小屋内，两个人相拥成梦。

“天涯，你我之间早就完了，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完了？我的感情岂是你轻轻松松一句完了便可抹弃的？”

“我告诉你天涯，这个时间只有有本事的人才配跟我谈感情。你有红尘那么多钱吗？你有他那么大的本事吗？你只不过是个浪子，别给脸不要脸！”

“好！我不要脸！看来你铁了心要跟红尘那小白脸了！”

“那又怎样？还有，别叫红尘小白脸，否则我现在就赶你出去。”

“好，看在曾经相爱一场的份上，我不会让你有后悔的机会！”

“你就这样把她杀了？”侧着头，白衣女子握着男子的手，轻声问。天涯点点头道：“你说我这样做该吗？”

冰柔眨了眨眼，缓缓道，“我不知道，或许该或许不该……”看着屋外血样的夕阳，女子柔声道，“或许你该杀她，因为跟红尘在一起，她总有后悔的一天；或许你不该，因为她不值得你杀。也许……她根本不值得你去爱……”她并未责怪他太冲动，因为她明白诗人本就容易走极端。

“是啊，”天涯浅笑一声，用力地抱了抱女子，道：“我到现在才发现她跟本不值得我去爱。”

“真的？”又眨了眨眼，女子的眼眸忽然变的如水般清澈。

天涯认真地点点头，柔声道：“因为，我发现，值得爱的人是你。”

“那你答应我，要好好活着，好吗？”夕阳下，仿佛还能看见女子脸上渗透出来的红色。

天涯笑着点头。

好久没有睡过如此温馨的觉了，也许，这将是她有限的生命中最后的幸福。

还在甜甜地做着美梦，忽然感觉有股热流在脸上划过。女子猛然惊醒，伸手一抹，看见了手上的一片殷红——血的颜色。

“天涯……”她忽然跳起，盯着盘腿坐在地上的男子，久久开不了口。血从男子的双眼悬落，宛如两道深红的伤口，阴森恐怖。

“天涯……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干的……刚才到底谁来过？天涯，你的眼睛……”隐隐欲泣的声音，白衣女子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如果这只是一个梦，那这个梦未免也太残忍了点吧？

“没什么，”然而，双眼带血的男子却忽然笑了，“是我自己弄的。”

“你自己弄的？”女子瞬间怔住。

“我不想再看这个世间的一切，因为我怕再看下去，只有永远的丑陋/”

“可是你答应过我要好好活下去的，你答应过我的……”女子已经泣不成声。

“我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吗？”男子再次笑了。

女子想起了天涯醉酒是写过的一句诗：泪先流尽血再流。果然如此。

看着那双不再眨动的双眼，冰柔忽然有些怕了。她害怕有那么一天，男子会用一把尖锐的刀，不顾一切插入自己胸口。

她才发现，人其实是很胆小的，人其实害怕很多东西。

体内的毒素还依然存在，那次吃下的只是一般抗拒毒素的药，并不能彻底将毒素拔除。只是，她并没有告诉他。

如果她的死能换取他生存的力量，她甘愿舍弃自己有限的生命中那有限的幸福。反正活不长了，到不如趁早认输，来唤醒彼此心中迷蒙的梦。

她其实不是武者。

在一个同样有着夕阳的傍晚，他有喝醉了，倒在她怀中昏昏沉沉地睡着。她抚着他的脸喃喃自语，“天涯，我是个医者，也是个病人，但我却医治不了自己的病……天涯，能死在你身旁，我已不枉来这人世走一趟。记得，要好好活着……”

她抱了他很久，流了许多眼泪，然后在害怕他醒来的时候匆匆拔下发间的头钗，选择了诀别。

她是个医者，但更像个诗人。因为，她本身就是一首诗。

意识残存的最后一刻，她用力地与他的手握在一起。手与手之间，是一枚绣着“梦”字的护身符，她最后的绝唱……

那是一场很大的火，连续烧了三天三夜，终将整座宅院烧成了一片废墟。废墟中有几具尸体，其中一具经过确认，是此家的少爷红尘……

风不知不觉又吹起来了，只是，已经没有人陪他一起感受风的轻盈了。所以他感受到的，只有如秋的萧瑟与荒凉。

静静地站在坟前，天涯的眼神似染上了秋的凄寒——虽然已经看不见了，但他的心却始终在跳动。

“冰柔，虽然你一直都未跟我说你的往事，但一切我都已从红尘身上得知，我替你和叔叔报仇了。”

“你曾说，多愁善感的人比较容易轻生，可是你明明说自己是个武者，却为什么还要走文人们走的路？不过我明白，你这样做，绝不是因为多愁善感……”

“你不是武者，武者是我；我不是诗人，诗人是你……所以一开始我就看出，你是患了病，而不是中了毒……”

“这个护身符一定是你绣的吧，恩……真好看！我真后悔，居然为了跟那样的女人人相爱而错过了你……你的心愿我明白，只要我活着，你便也活着……”

吹着风，哀伤的男子终于说了一句不再哀伤的话，“冰柔，天涯陪你一辈子！”一句话，就已经解释了所有。

梦已经醒了，他终于能清醒的肯定：自己还活着。也许，在生命的流程中他会忘记很多，但他绝不会忘记在自己的生命中，曾有过一份似是而非却稍纵即逝的爱情。那份爱情，比所有都重，比一切还真！他赢了吗？不，她赢了……

手中的剑忽然飞入天空，跌落在很远很远的山渊。他抛弃了剑，却紧紧地抓住了她留下来的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