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夏天,我从外地奉调进总部机关工作。对我来说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虽与中状元无关,我知道我那时的心情与之相近。
收拾好自己的宿舍,一看小闹钟的时间,都五点半了,我们单位是四点下班,四点半就对单身职工卖饭,我若再不去的话只怕食堂该关门了。我拿着饭盒就向着食堂奔去。
食堂里已经冷冷清清的,我看卖饭的窗口里外并没有一个人,但是食堂里的灯还亮着。我就绕出去,从后门进了厨房间。这时,在我的眼前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她正低着头忙着收拾厨房地面的卫生。单位里的人包括外包工程队的人我大致都认识,但是眼前的这位我却是从没有见过。她手里的拖把伸到我的脚下时,她有些惊慌地抬起头来看我。嘴里叫了一声“我的妈呀,吓死我了,你这人怎么走路蹑手蹑脚的,象个做坏事的坏人。你到底是谁呀?来这里干什么?”
我说:“我是来打饭的,我现在还没有吃饭呢?”
她说:“现在都过了卖饭的时间,没得卖了。”
我说:“没得卖也得卖呀,难不成你要让我饿肚子。我可是刚从工程处回来的,我们风里来雨里去的在外地多辛苦,你知道吗?”
于是,她放下手上的拖把,洗了手,对我说:“来吧来吧,你是功臣,我得罪不起。”
我跟着她到了案前。我说:“给我半斤米饭,再来一份糖醋排骨,蔬菜就随便吧。”
怎么也没有想到,她在给我用勺子挖排骨时,只挑了两小块骨头,我还伸着饭盒等着她再往我的盒子里加呢?她却住手,看着我。
我说:“就这么些?”
她说:“就这么些呀。”
我说“就这两小块骨头能值5块钱,你是不识数吧?”
听我说完,只见她笑疯了,笑弯了腰,手捂着肚子,甚至象个孩子不时地跺着脚。笑了好一阵子。可是稍稍定下来,又止不住地笑起来,接着她挥着手说:“你自己来吧。”
是她说让我自己来的,我也不客气,拿起勺子就是满满的一下子的排骨装入到我的饭盒里。她终于是笑不出来了,瞪着眼睛看着我。我想她一定是觉得我这人太贪婪了。
我仔细地看她,一张可爱的瓷娃娃一样的圆脸。笑起来就会露出整齐的洁白的牙。头发短得象我们男孩一样的。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开始的。我后来知道她的名字,大家都叫她小陆子。单位在江边,距城里有很远的路。晚上单身的活动就是去单位的歌厅唱唱歌。我在办公室工作,这间歌厅是由我管理着的。到了晚上,大家几乎都会会聚在这里,唱歌跳舞。小陆子也会来,但是她从来也不唱歌,也不会跳舞。我对唱歌与跳舞也不在行,只是还担任着机关团支部书记这一工作,也就硬是向某人学了一个十四步的舞,这个舞跳起来简单,又新颖,绝对可以镇住人。但是作为新手的我,尚不敢邀请其它会跳舞的女孩子,小陆子不会跳舞,我就选中了她。其实她也是很想加入进来的,只是与我一样心里有点怯。对于跳舞还很陌生的我们倒成了一对谁也不挑剔谁的舞伴。由此我们的关系递进了一些。
在我们的单身生活里有太多的空余时间。小陆子有时间就光顾我的宿舍。我的几十幅在学校时画的工笔人物花鸟画让她看到了,非要我送给她不可。反正这些画也只是过去的画的,分文不值,有人愿意为我保管,我自然是爽快地应允。她开心得不得了。我说:“你不能不就这么轻易地把我的画拿走吧,这样吧,你就叫我一声‘哥哥’吧。”她带着一点点的羞涩,叫我一声“哥哥”。
某个星期天,我组织住在单位的团员青年去栖霞山游玩。骑车的话,沿着江边走也只要一个半小时就可以到达了。前一天才下过雨,到了星期天天放晴了。我号召大家,男同事骑车带着一个女同事。这样行路问题也就解决了。男同志当然是求之不得,都说我太英名了。我的车后面当然是坐小陆子。我们的队伍从单位的院门冲了出去。大家是一路歌来一路欢笑。水泥马路走完了,骑进泥土路。可是男同事是越来越骑不动了。因为那泥土将车轮与挡板之间的缝隙全部都塞满了。后来,我们感觉到已经象是陷了沼泽,前过不得,后退不能。终于是游兴全无,打道回府。
车是骑不动的,只能单肩扛着。女同事们都在前面赶路,小陆子却一直跟在我的身边。不时地帮我擦着头上的汗水。这时一个男同事终于是忍受不了了,他将车从肩头上扔到地上,气愤地说:“你看看那些在前面跑的女的,哪一个有良心。我们在后面艰难地走着,好象与她们没有关系。我真想把这车扔到江里去。”
我说:“我们是男人,顶天立地的男人,赶紧走吧。”他说:“你当然有力气了,一边走还一边有美眉帮你擦着汗。”小陆子说:“那当然,他是我哥哥,你又不是。”他说:“我也愿意做你的哥哥,你叫我一声。”小陆子说:“你就别臭美了。你就一个人坐在这里吧,我们可是要走了。”
有一天,小陆子让我带着她去南京长江大桥上玩,她说来她初来南京,人生地不熟的,从来也没有出去玩过。见她哥哥长哥哥短的叫得那么亲,我也就是同意了。其实那是我唯一的一次与她单独外出玩。我帮她在长江大桥上拍了一卷胶片。小陆子激动地说:“原来有一个哥哥这么好呀。”
之后单位里就裁员了。小陆子是属于抵父亲的职进单位的员工,都在裁员的名单里。我看到小陆子哭了。我只好劝她,“到哪里都一样。”小陆子说:“怎么能一样呢?”单位里让我组织一个欢送会,我其实觉得这种形式主义真的没有什么意思。这不是让人更加的伤心吗?哪有什么欢字可言。
欢送会还是在歌厅里举行。真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小陆子坐在不显眼的地方。这时,影碟机里正在放着《心雨》,有人说,小陆到现在还没有唱呢,就让她唱一个吧。女孩们就把小陆子推上了台。这是一个两人对唱的歌,小陆子望着我说:“哥哥,陪我一起唱吧。”
我想这也许是她对我的最后一次请求了,我毫不犹豫地走上台,与她合作了一曲心雨。我是可以感觉到她落寞的情绪,并且,我看到了她眼里的悲。小陆子回了她的老家启东。
我有时会想,我的妹妹,现在你还好吗?你在做着什么事,想着什么心事,我的那些画作你还保留着吗?有时,你是否会想到我呢?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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