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脚　

天空没有颜色…就算有都是灰色的…　

乔生　

野爱记忆中第一次看见天空的颜色是在三岁的那个洁白的冬天，大姑拉着她的手站在老家的木门槛旁，她轻轻抬头，看到灰色的天，但她却觉得很安宁…野爱三岁前在外婆家生活。　

外婆可爱且快乐，虽然外公是个坏脾气的老头，但外婆一直都深深的爱着这个怪老爷。外婆说，你外公是个好人，因为他的嘴唇厚实，女，你记得了，厚嘴唇的男人是可以依靠的……　

野爱一直记住着外婆的每一句话…　

大姑终于还是把野爱接走了。走的那天，下着很大的雪，外婆背着野爱爬过了三座山到了镇上才恋恋不舍的转身，野爱追着外婆跑了很久可是外婆走的太快，小野爱只能躲在大姑的怀里使劲的哭，三岁的野爱明白了什么是分离……　

新生活一开始，野爱就开始觉得孤独，爸爸妈妈没有外婆好，小朋友没有外婆好，老师也没有外婆好……一切都不好……　

就在小野爱觉得什么都不好的时候，乔出现了。看见乔的那天是在外婆的葬礼上。外婆是在冬天下雪的早上上山去拜佛求签的时候摔倒了，摔倒了就再也起不来了…　

野爱看到外婆的时候，她安静的躺在木盒子里，野爱轻轻走过去，用手摸摸外婆的脸觉得外婆好冷，小野爱哈了口热气然后放在外婆脸庞上，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哭的那么厉害，但她明白，外婆不在了…离开了…　

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小姨把野爱的妈妈拉到一旁泪眼婆娑的交待着什么，野爱站在外婆身边，静静的，没有表情的看着外婆……　

整个葬礼，野爱没流一滴泪，因为她记得外婆跟她说过，女，每个人都会离开的，就是闭着眼睛了，如果以后我也闭上眼了，别怕我只是离开了，过阵还会回来的…真的…　

妈妈把野爱拉到一旁，说爱啊，你外婆是为了给你求平安符才上山的，所以你要记得啊，外婆有多疼你……野爱把平安符拽在手心，里面有外婆的笑…　

我是乔，外婆说她如果走了，就要我帮她照顾你。我是乔。　

野爱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抬头看天的时候，一个男孩子站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说。　

我是你表哥，我是乔。　

看到乔的小野爱突然就哭了，哭的一发不可收拾，乔走到野爱的身边抱着她，两个孩子哭的异常悲凉…　

那天下起了鹅毛大雪。。。　

乔，为什么我叫野爱？　

不知道…　

为什么我们会觉得难过？　

………　

………　

我们都是一个国度的吧…　

一直到十二岁…乔守护野爱到她十二岁那年，乔全家去了另一个城市。　

那一年，野爱知道为什么自己叫野爱…知道为什么天是灰色的……　

因为我们是残缺的,所以我们活着的时候是断线的风筝。

轻轻　

野爱十二岁的时候开始暗恋她们班的班长，一个漂亮的男孩子，有浓浓的眉高高的鼻子最重要的是他很成熟，看上去比同龄人要大一些。野爱是渴望有人爱的孩子，一直都是。。她是虔诚守望着爱的孩子。所以比其他人要辛苦的多。　

在野爱十二岁生日这一天，家里一直笼罩着沉重的气息，野爱不敢出声。　

夜晚来临的时候，父亲一个人坐在大厅抽烟，母亲也坐在沙发上叹气。。野爱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　

爱儿，你过来……良久之后父亲叫她。　

我和你妈妈有话要告诉你……　

野爱静静的坐着，细细的听着，心跳是正常的。　

就这样，天亮了，这一家人一夜无眠。　

就这样，野爱第二天没有去上学，她一个人坐上公交车去了一个地方。　

那里是乔曾带她去过的山顶，在山顶可以看到最美的夕阳。　

野爱曾是个爱笑的孩子，可是从那天以后，她笑的太少了。。　

在山顶吹风的时候野爱哭了，没有声音，只有眼泪悄悄落下。　

你一个人吗？不开心……在哭。一个和她一样大的女孩子轻轻的说，然后轻轻的坐下。笑弯了眼的轻轻在野爱十二岁的人生里插队进来，却是陪在野爱身边最久的人。　

我在哭。。因为看到夕阳太美了，忍不住想流泪。野爱对轻轻说。　

这样的话，你不要看它了，你看我啊，我会笑，会笑的比夕阳好看。你也不会想哭了。。　

那样的话，我一定不会看你。　

野爱不说话，轻轻也不说话，两个　忧伤的孩子就那样坐在山顶看着落日一直到天黑。　

离开的时候，野爱对轻轻说，明天我还来这里。　

就这样，一直到野爱的父母出车祸的时候，野爱来见轻轻，那一年野爱十六岁，轻轻十八岁。　

我要走了，我爸妈离开了，他们去了我外婆去的地方，我不相信他们死了，我只相信他们暂时离开了。　

野爱……你别难过了……轻轻轻轻的说。　

你知道你第一次看见我的时候我为什么哭　吗？因为我爹妈跟我说，我是他们捡来的，从山上捡来的，我不　是他们亲生的，我的亲生爹妈要接我回去，问我回不回去，我本来是　要回去的，可我　想到了我外婆，想到她说女啊，任何时候一定不要离　开你爹妈，因为她们给了你生命……我想那个时候外婆就知道有一天我会想要离开吧，可我答应了她，不会离开。我就得做到。……　

轻轻，我要走了，我要去跟乔生活，他会照顾好我。　

轻轻，你要记得我，一定不要忘了。。　

野爱一直说一直说，说到夕阳也落山了。。。　

栀子开花的时候我看到飞舞的蒲公英，闻到凋谢的玫瑰，所以我明白什么都是脆弱的。来生，我一定要做一棵会开花的树，永远不会凋谢的树…　

幸福的尾巴　

乔提着野爱的行李在前面快步的走着，四年以后再见到乔野爱觉得恍惚过了几个世纪的长度，始终还是觉得回到了家人身边，毕竟乔是她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了。　

怎么了？累了，要不歇会？乔放下手中的行李走到野爱的面前关切的问。　

没…野爱抬头，看到熟悉的乔眼里一阵湿润。　

那走吧，妈还在等我们呢…乔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颗虎牙…　

野爱也笑。乔已经长大成人了，成了伟岸的男子，一直没变的还是那粒长在眉心的美人痣。听大人们说，长美人痣的男子是薄情的，可野爱却不那样认为。乔是多情的男子，她想。　

野爱见了小姨，还是那么迷人的女人，穿着合身的旗袍，虽然画了厚厚的妆，依然是别样的美丽…　

小姨。野爱轻唤。　

要叫妈妈。乔拉了拉野爱的袖子。　

哼，算了，叫什么都一样，始终不是自家的人。小姨说完这话转身上楼…　

野爱站在原地看到转身离去的小姨的旗袍一角好像皱了…　

不要管她，她这人就是这样，慢慢习惯就好。乔轻声说。　

恩…野爱突然觉得很紧张。这个女人，一直守寡的她又要多一份责任了，当然会有个缓和期…过了就好了吧。　

走吧，我带你去你的房间。乔提着行李往楼上走去…　

野爱的房间就是阁楼，阁楼上有一个可以看见夕阳的窗户，窗外有一棵繁茂的大树…　

打开窗会听到风穿过身体的声音，像轻轻的笑声…　

喜欢这里吗？我知道你会喜欢特地给你收拾出来的，你床头那盆栀子树，是我亲自挑的。乔一边说一边收拾着行李。　

乔，你没变，还是这样细心，还是这般好…乔，我好想念外婆…　

野爱站在看得见夕阳看不见乔的位置狠狠的流泪。　

爱，我们要学会快乐要学会独立…总有一天我也会不在，那时候你怎么办啊？……　

乔叹了口气，走到野爱身后，看着天边的夕阳开始沉默…　

天知道他们那个国度的人有多少哀愁…　

从那以后，野爱不再叫野爱了，她开始跟乔姓水，听见所有人叫她水爱，水爱…她开始试着叫小姨妈妈，她开始学着乔在每个夜晚来临前忍受小姨无休止的辱骂，还时常会有飞来的碗和筷子…而乔总会用身体为她挡住那些原本应该是她的伤痕…　

每次为乔上药的时候，水爱就那样沉默着，不说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为我挡住那些东西？水爱背对着乔看着画布上色时问。　

傻，我要守护你啊…　

乔在一旁为水爱抄着笔记漫不经心的说。　

……　……　

两个人在一起很少交流却心意相通。难道是因为国度相同吗？…　

水爱，帮我把这封信交给你哥哥好吗？又是这样的事，一天至少会有三封情信是给乔的。　

好的我等一下就给他。呃，你是叫？　

我叫其其…水爱你真好啊！恩，乔生有你这个妹妹真是有福气啊！呵呵…　

水爱停下手中的画笔，你这样，我没办法画画了。要不你先回去，他回来我会告诉他好吗？　

好好好，你忙……那个其其谄媚的笑着离开…　

乔，你和其其熟吗？水爱背对着乔面对画布问。　

不熟。乔还在抄笔记，每天的，每节水爱逃课时漏抄的笔记。　

她叫你乔生？为什么不叫水乔生？水爱停下笔转过身看着乔。　

这个，……乔拍打着额头，哎，你哥哥是谁？谁都知道他叫水乔生啊…　

哦…　

水爱转身继续画画这些事于他们是锁事，不会放在心上的。　

就这样平静又波澜的过了一年…　

轻轻转校到水爱的班不费吹灰之力只是因为她有个有钱的老爸。　

轻轻，这是我哥哥，水乔生。水爱拉着乔说有美女看就横冲直撞到轻轻面前丝毫没有客套。　

轻轻看到乔的时候笑弯了眼。乔也笑。　

原来是你…　

原来缘份是用来说明我们始终会在一起这件事情。水爱在这两个人面前是不怕笑的，她知道，轻轻就是乔曾告诉她自己偶然遇见并恋上的女子。水爱喜欢看他们笑，所以她也笑，虽然笑的时候右心室会痛……　

高中快毕业了，水爱在乔和轻轻的爱护下学着好好的笑，好好的生活。　

而就在所有事情都在朝好的方向奔跑的时候，上帝打了个盹。一切都变了。　

我是无脚的种子，最喜欢也只能做的事就是随风飘…我爱我的飞翔…　

高三毕业的那阵，水爱混的一蹋胡涂，轻轻跟乔幸福的生活着。　

就让时间一直停留在这一刻吧，上帝，谢谢你。水爱在半夜独自爬出窗口看着满天星光的时候开始许愿。　

不可否认，这个愿望是有翅膀的。　

我跟你们说件事…轻轻坐在乔和水爱中间，说话的时候嘴里的棒棒糖乖乖的配合她的律动。　

他们俩同时看着她。　

我爸爸破产了，昨天晚上，我们家一无所有，我爸还背了一屁股债……轻轻说这话的时候面无表情。　

这债我要来还。说完这句轻轻跳下树干，站在水爱面前，认真的看着她，说了一句话，我下个月结婚。　

水爱怔了一秒钟看向乔，乔不作声，可水爱分明听到了骨头裂开的声音，可怜的男子…　

我决定好了…谁也改变不了…轻轻说完话转身离开。　

光秃秃的树梢上，挂着两个人，背影悲伤无语…　

半夜醒来水爱听到乔回家开门的声音。　

回来了…　

恩…　

累了吧…　

恩…　

然后彼此没有更多的语言…　

睡吧。　

恩…　

乔一天做三份工作。送报，卖蛋糕，卖劣制香烟…　

只是为了钱…　

一个月后，轻轻还是跟大她十五岁的男人结了婚。　

那男人有花不完的钱。结婚戒指扫的人眼睛疼…　

轻轻结婚第二天，乔在家里自杀了。　

水爱发现他的时候，他穿着白衬衣，还有那双轻轻为他织的袜子，袜子上有三个人的名字缩写。乔整齐的睡着了…床头是一张三人合照。乔走的时候很平静，没有痛苦，只是那种静的让人心疼的声音割断了水爱的世界里的美好…　

水爱打开乔房间的窗，闻到浓郁的栀子香味…水爱的泪流进了香味里…　

乔的葬礼，轻轻没来参加。只是托人带来一朵栀子花…　

水爱坐在家属里回礼，乔的妈妈一夜间白了头，那样美丽的女人始终被命运捉弄到精神崩溃了…乔走后整整一个星期，水爱没有休息过…只喝水…不哭不笑不说话…　

水爱打电话给轻轻，水爱说，轻，你爱乔生吗？　

不爱…轻轻说，不带任何语气。　

他爱你…水爱无力的说。　

我知道…但爱抵不过现实…　

轻轻，你要幸福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