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黄花秋意晚,

千里念客行,

飞云过尽,

归鸿无信,

何处寄书得!

泪弹不尽当窗滴,

就砚旋研墨,

渐写到别处,

此情深处,

红笺为无色。

----晏几道《思远人》

人生有许多美好和青涩的记忆，而年轻时的记忆会永远刻在心的角落，成为心中不绝如缕，梦绕魂牵的忆念。稍不留意，在某个瞬间，拂去浓浓淡淡的岁月尘埃，时间就会现显出那个时光片段，让你渐写到别处，欲罢不能，激情澎湃，热血奔涌。

我曾经深深地伤害过一个女孩，我知道，我唯有用一生的自责来承担我曾经犯下的过错。不过，这种伤害，是在我成家之前，在我读高中时，一个比我高一届的女孩子。彼此的认识，是在一次午后洗碗，我就读的高中，是住宿学校，每礼拜六中午回家，星期天下午去校。记得那天，我老早就吃过饭，也许个儿大，吃得快，也有另一方面原因，你吃得稍慢了些，洗碗时就要排队，那时学校只有一个小压水井，条件不太好。当我走近时，有个女生，清秀天然，不脱率真。正在左手压右手洗，很不得劲，我原本心里想帮她，但碍于男女生有别，怕别的同学见了，怪难为情的，也就没主动，只是站在那等她洗完了再说。也就在此时，那位女生仰头看了我一眼，并友好地浅浅一笑，说了声：你先洗吧，然后低下头继续压着，我被女生突如起来的热情弄得有点腼腆，但又没有理由拒绝。于是，我会意地朝她笑了笑。洗完后，转身准备离开，并说了声谢谢时，这才看清，她美丽的不行，瓜子脸，双眼皮，皮肤细白，整个儿如下凡仙女。生命里的意外就是这样，总是在你不经意的时候出现了一些看似很正常却又让你措手不极的事情。经过这次邂逅，整个的心湖像蜻蜓点过的水面，层层的涟漪经久不散。于是就想她。想多了，夜里就常做梦。年轻的我常梦见自己会写朦胧诗，可好了，很博得她的欢心，可是好梦一醒，我就大失所望，傻乎乎地想：她是不是也在和我做同样的梦呢？那个年头，男女同学是从不讲话的，我也就不敢去问她是否也有做梦，只是在每节课后十分钟，眼溜溜地总要往她们教室斜。

那段日子以来，我的心绪如潮，心里也只有无着无落般地惶惑和期待，潜意识渴望着她再次出现在眼前，现在想想，不觉为当时的自己有点可笑，甚至有点悲哀。说归说，想归想，在当时，我就是这心情，心里盈盈萌动着一种连自己都搞不清的东西。如果是现在，那就明了了，这不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最初的所谓喜欢吗。男女之间，不都是从慢慢喜欢，演变成爱吗？在宏观上说，理，似乎是这么个理儿。不过在那个年龄，也只是朦朦胧胧地觉着好奇，能与女生说说话，很开心，心里流淌着的是最简单的幸福。并没有太多的实质性想法，就是想说说话，这么简单。

就这样，一星期过去了，也怪，从那后，再也没见她去洗碗，该不会是生病了吧？要不…管她呢！还是回家过礼拜天吧。中午，放学后，和往常一样，刚走进家门，便听父亲说，有封信在枕头下，里边还有张照片。我心咯噔一下，哪来的？当我从枕头底摸出打开才知，是那为不知叫何名的女生。年多了，信的内容已记不大清，只记得字句媚秀有力，充满才情。扭头看父亲，只是笑，态度有点暧昧。当我转身跨进里屋将门快要闭上时，从门缝传来父亲沙哑的声音：“你妈说，不吃商品粮不中！”听了父亲的话，我一笑了之，不以为意。我就知道，母亲那关口不好过。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因为，在我的记忆中，是很少见到母亲笑的，饭后老是叼着个烟，让人不敢亲近，洗碗的事总是勤劳的父亲。到现在，我都始终搞不清楚我究竟应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如果应该，那为何见了我母亲总没好脸，甚至是高兴不起来。这在我成家后更为突出，夜里小女啼哭，哭得揪心，起来倒水，瓶中老是空的，不见丝毫水珠。迫不得已，总要在夜深人静之时，轻轻敲开邻家一位我叫牛奶的婆婆借水，牛奶人很好，身体硬朗，慈祥的很，一脸高寿相，总是热情地让我把整瓶掂走。母亲嫌烧煤，父亲也不好多说，已至于后来，妻子老爱问，你该不会是抱养的吧？我能说什么，只能摇摇头，苦苦地笑。能说啥，说是吧，乍这样对你，如说不是吧，父亲临走时，也没提这挡子事，不过，我心里老惦记着新疆，这是真的。

生活在这样的家庭，是不允许你有过错的，唯一的本分和出路，就是把学业念好，否则，日子肯定不太好过。为人谨慎，不敢造次的处事个性打小就已养成。信的事，在家中也就没过多地评说，慢慢地谁也没再提这件事。一星期后，当我在上学途中再次遇见她时，心里是七上八下，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和说些什么？有时，爱也是种伤害，残忍的人，选择伤害别人，善良的人，选择伤害自己。我不想伤害她，真的。当然，我也不想违背母亲的意愿，低着头，淡淡地说了句：“你吃商品粮吗？”她张了张嘴，柔情地看着我：“这很重要吗？”我脸色黯然，半响不语。最终，她什么也没再说，默默地骑上车先行走了。望着夕阳下渐行渐远的侧影，一种强烈的牵挂心绪像潮水一样阵阵拍打着我脆弱的神经，一种酸楚的感觉顿时涌上鼻尖。也许我这么做太残忍了，但是我别无选择。

上高三，她转了学，我想这很正常，心也就没太在意，不过，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一次面，光阴似剑，日月如梭。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至到今年的9月下旬，大慨五点多钟，因我是五点整下班，途中顺便开车到邮局交手机费，在门口，与她不期而遇，沉寂多年的心海又泛起了阵阵涟漪，千言万语说不尽那份意外的惊喜。快乐的日子像一本精短的书，刚刚翻开却已是结束。告别前，总感到心头沉沉的遗憾，谁也不开口，任飒飒的秋风从我们中间穿过。

“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转学吗？”她柔媚地仰着脸，细细地说。

“为什么？”我轻声地问。

“　明知故问，迂腐！”她低着头，把玩着手中钥匙，责怪地说。

看着她，我一脸的歉意，我没有想到，真的，都过去这么些年了，她心里仍还念着那挡子事，我苦笑着不知说什么好。“你过的好吗？”她眼里满是柔情地说，“还行！”我点点头，人生在世，是苦是乐，全凭自己判定，很难有确切的答案。“你过的好吗？”我望着她说。“不好！”我无辞可陈，迷惑地望着她，有点不想信自己的眼睛，一个开着本田轿车，穿着金带着银，会过的不好？“他很有钱，但我爱不起来。”一副幽幽地样子，让人看了有点心疼。“不过，我不恨你！”说完，她笑了，很灿烂。此时的宇空，天已渐暗，落日在晚霞中紫紫地染着。一片椭圆的叶子从肩头滑过，像一只美丽却又惨败的蝴蝶，在平滑的水泥地面上挣扎，这一刻，像画。当我注视着她的眼睛的时候，我看到她眼角细碎的皱纹，我也在她的瞳孔中看到一个不再年轻的我。生命其实是一种很短的过程。爱不一定要拥有，但拥有一个人就要好好珍惜。我很珍惜自己目前所拥有的一切，对我来说，这一切，都来之不易。很多时候，人与人彼此路过，却不是相遇，彼此碰撞，却无法温暖。一次次的渐行渐远之后，彼此只能是一个不经意的背影。我将永远珍视这种记忆，我感激曾经给过我阴霾的生活里，注入过一道灿烂的阳光的眼前这位当年的小女孩。是她鼓励着，温暖着我在人生的刀刃上一路走来，并有了今天的成绩。

渐写到别处，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

天已模糊，我不敢再痴望着她，望深了，怕再会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演义穿越我的心，揉碎了它，却无法安放。人的一生中能有个女孩在你的心底留下影子，让你回味，这就足够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