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愿我的朋友都中意离别]
看到那些曾经把快乐带给别人,自己也能想法子让自己快乐的人,就正如看到我的某一些朋友一样,总是会让我有干一杯的冲动。
那些朋友中大多数也跟我一样,少小离家,一知半解之间,只凭着一时血气之勇,也不知做过了多少似对似非的事情,只求得一个问心无愧,倒也无所怨尤!
总会抽出一点时间来,把所有我认识的朋友围拢来,摆上几个菜,喝几杯酒。我所认识的朋友当中,正如大多数人一样,性情乐观,言吐之中充满了对生命的热情。年轻人,多些热情总是好的,就如刚酿出来的酒,也是越烈越好。和他们在一起,很少推杯,因为大家之所以会围在一起,必然不会只是爱酒这么简单。生活中的酒筵,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点盲目,才不会活的如此累。几个朋友就这样吹吹嘘嘘,夜深了,大多数人倒下了,少数人闹着要走,可是也都被我留下了,次日清早才肯让他们离开。
好象我真的爱喝一杯,可是了解我的朋友是知道我并不爱酒的。所以在他们走之前,也都未帮我收拾残筵,反而痛痛快快地离去。也有人唠唠叨叨地唏嘘着要留下来收拾,却也都让我婉言辞别了。
与其让多数人去收拾残筵,倒不如一个人静下来后再慢慢收拾。
聚会固然让人快活些,又何必再让大家来承担筵散的寂寞,何况拾拮的乐趣,又有几人能够懂得享受呢?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把锁,也都有一盏属于自己的明灯。很多人都沉溺在那一把枷锁中,不愿自拔,就好象一个喜欢上潮湿、昏暗的囚笼的囚人,反而不愿挣脱那原本未监狱的门。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习惯了活在黑暗中,反而会离得光明要远些。你若问他们是否活得快活,也许他们不会回答。因为他们根本已用不着回答。黑暗已属于他们,在他们未能有一鸣惊人的举措的时候,他们永远只会默默无闻。
这些朋友,即使不能算是世上最值得敬仰的人,可是我们又怎能不说他们不可爱呢?
我的朋友中,多半和我一样,还很年轻,偶尔对朋友和家人使一些任性,为了一时之烦忧,少小离家,或躲避朋友间的慰籍,独自单骑天马,多半失了音训。也有些朋友不惜荒废学业,只身远行,为的只不过是无拘无束,多半是一年半载断了联络,稍更年事,却也都坦然一生,从此都拥有了家庭的冷暖。
因为他们都是值得喝一杯的朋友。年少只为那心中憧憬之灯而所向往,久而久之,也就知得人情冷暖,知得孰轻孰重,权衡之下,多数也都明白儿时之任性,不再遥想昔日那可遇而不可求得的梦。他们在追求那一盏属于自己的明灯之时,能够在一年半载而明白事理,却不知他们在徘徊之间,做的是多大的抉择,才能解开心中的枷锁。这种诠释生命的乐趣,真正明知的,却不过寥寥些许之人矣?
离合聚散,古来几多前人都只因难以解开心中之锁,少之扬名千古,传时至今,要么就是耍些手段,臭名昭彰;大多数人却要么沉沦,要么平平淡淡,倒也落的个清闲自在。可是这种对待生命的态度,又有多少人能够诠解,学会享乐?
日出赖被,日落出行。如我这般虚度年华,靠酒来消磨时日的人,自然未必很多,反而在暮色四合之时,独自走在人行道上的少年,又有何外在的乐趣?倒是站台上总会在这些时候出现几对男女,相互寒暄,相拥匆匆话别。这些可爱的人儿,多半只得廖数清灯相随,抑或诀别了,寒曙夏至,总该有归家之日,便从此体会人生享乐,过往的华市,百盏枯灯,青葱般的青春已不再,却也已过上了人的生活。多少年后再携手旅行,故游当日风景之时,亦早已儿孙满堂了,多半也只是觉得时光飞逝,怎能再为儿时的一时血气之勇而再颓废,而伤神呢?
“红尘自有痴情者,难笑痴情太痴狂,若非一番寒澈骨,哪得梅花扑鼻香”!红尘往事,或伤感或欢愉,多半已成过往之烟云。千年之恋,携手同老同终,如何是我等轻狂者所能诠得?只盼有一场烟花之恋,亦非往生矣。然而人生多数忽逢利剑,未经防备之余,只能放手一搏。成功固然欣慰,人生漫长,即便失败,也不可含恨而去了。纵然再难纵补青云,怎可沮丧,独自如我一般,把樽品酒,知足常乐,孤数寒梅,春夏秋冬之乐,当得如之。
伊人总需衬托青春才能真善美,如果人生没有轻狂一般的青春,纵然体如莹玉,身如仙盈,又有何乐趣而言,倒不如面对一块木雕,赏其手笔,未知不可品出作者之神会。然而外干中空的美,不但易老,而且易碎。如面善而心如蛇蚁的友情一般,怎能交之长久,更别提其中的乐趣了。
一勺豆羹,一杯清酒而话别,虽物色浅淡,然良朋则胜山珍海味,以物稀为贵,劣友自又当别论了。心心相印方可神交千里矣!
——愿我的朋友都能够中意离别!
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徜徉堤边,晓风残月,忽遇一阵寒流,山水之乐,顷刻弹为指间。刹时懂得,游子几番转则,又已游到故乡了。故乡的山山水水,依旧如昔,田园风景,春光无限,沟沟壑壑皆是添描图画的素材。然则美景依旧,又怎会忽遇寒流袭击?只不过是回忆起儿时的笑与泪,形形色色,草长莺飞的季节,仿佛只此瞬间便重回了时光流。然而该成长的都如我一般已然成人,该老的也如堤垂杨柳一般,享受清净之乐了,也正是如此,仿佛周身的事物都在瞬间而败色。没有了欢笑,没有了眼泪,没有了昔日的尘土飞扬。河水向东流,人也都往高处奔走,先前的繁华市景,今时今日却已一贫如洗。
要不是良友忽来的音训,恐怕无缘明白其中的道理。
河旁的鸭群已由主人撵回屋去了,路上的尘土已铺上了水泥了,道旁的那间屋子仿佛又清净了几分,楼上的那盏明灯也已淡了,暗了,门庭的荒草却又是更加肆虐滋长了。这一切如忽遇潮涨,怎不让我深受寒流的肆无禅忌。
我所喜欢的静与禅美,此刻却让我忽然感受到了清贫,岁月不饶人,我只能想到这个字句来诠释!
楼上的脚步很轻,仿佛跌跌撞撞,又似沉重如坨。
我一生唯一知青的至交,分离的时候,我们都还只是个孩子,可是如今都已经胡子满腮了,要不是信上草草的文字,你我神交,似乎更要比的今日相见来的突然,来的露骨。可是你我相见,却只是默默不语,相互凝视,毫无半句寒暄。我不知道信上温故知新是如此来的沉重,只为那四个字,你我便又已经重逢,仿佛喜悦,仿佛怜惜。
只因为我也如你一般落括,潦倒!
小楼中还是那么静简,那么干净,绝不是你刻意为接我而打扫。我们神交,为的只是相同的目标,相同的共知,相同的欢愉,这个落寞而潦倒,瘦骨如柴的背影,身体里淌着的血,却是大爱,无私而高尚的。那无故传来的药香,只能催使你我将酒更使劲地灌下喉管,绝不会让一滴流下衣襟。
可是,泪水还是从你的眼眶流了出来。
只因为那泪水并非为你自己,也非为我而流。
流的只是你我的喜悦。
能在有生之年结交到一位知己,即便是死去,又有何妨?只是在彼此分道扬镳的奋斗中,我能少的了你么?我知道,你也不能。可是,酒还是使你丧失了生命。即使你不能,也已无力挽回。
我知道你已经时日无多。你也知道。
素布掩盖住你的脸,和你的身躯,我双手抓紧护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推着出门,无力挽回,无力看淡眼中的一切。我终于放声哭了起来,像个疯子。谁也不明白这其中的纠结,我无力看淡,人生百苛,终有一终,可是我不是看不淡,而是无力看淡。我又已逃避,我终究学不会中意离别,人生的诀别,无非分手与终老,可是,人生实在有太多的利剑忽袭,没有了你,我如何再笑看人生。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又将是多少人在无奈之时发出的感慨。可是当他们都懂得发出这样的感慨的时候,他们已经知道他们其实已经时日无多了。
我相信自古以来,就有很多人有这种感触,只不过由我先把他从思想变为黑字,印在白纸上而已。人在江湖,固然是身难由己,其实人不在江湖,又何尝能够由得自己呢?
我不再是酒徒,可是我曾是,我也曾在生死间来去,我又何尝没有一些尖锥般的感触刺在心里?如今虽然自甘寂寞,远避山上,但却依然时常会有些身不由己的悲哀。
三[让过去都成为过去]
爱情是什麽?爱得你死我活,爱得神魂颠倒,爱得神智无知,爱得没有你我就要死了,除了你之外,我什麽都不要,汽车不要,洋房不要,名誉不要,事业不要,朋友不要,甚至连父母兄弟都不要!甚至连生命都可以不要。
这算不算是爱情呢?当然要算的,如果连这样的情感都不能算是爱情,还有什麽情感能算是爱情?──可是这种爱情能维持多久呢?
离别是为了相聚,为了长久的相聚,不惜短暂的离别,甚至不惜去和别人拼死。只可惜这种感情并不是常常都可以遇到的,有些你甚至连想都想不到,所以有很多人笑我:离别是为了相聚?是不是为了和别人相聚?我笑不出,因为我知道一个很不可笑的事实:──离别确实是常常为了和别人相聚。有时候你忽然和一个人分手了,你们本来不想分手的,可是忽然就分手了,好像根本没有什麽事,可是大家心里都明白已经到了分手的时候。你是否不愿意分手呢?有时候连说一声“再见”的机会都不给对方。──何必呢?何必说再见。
这种分手不是离别,而是一种“死”。
死的其所,死的无憾,永生难见,何不如就当他是你神交已久的故友,彼此只是分道扬镳了呢?
我知道,过去了的,始终还是会残留下许多美好与非美好的记忆,甚至当你准备为他去死的时候,也不想让他知道你是为他而死。因为死则以已,何必给许多活着的人带来许多不快?就算是爱,你也究竟无法得知这样的代价,是否爱就是罪魁祸首。
让过去都成为过去,过去是否就能成为过去,谁也弄不清楚。因为人如果不去想他这一生中失去的有多少,只想他剩下的还有多少,这样的人一定活得比较快乐。
可是,这样的享乐,终究还是没有人能够学的会。
——可是最近我已经懂了,人生本来就是这样子的。
墨佰于深圳,写06年往事。
08年十二月。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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