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30日。
一夜无梦。
早上五点在悠扬的鸡叫声中醒来,一种久违了的感觉盈满了胸间。小时候,每天听着鸡叫起床的遥远记忆,又清晰如昨。当习惯了手机、闹钟多年以后,再次听到此起彼伏的鸡鸣,倒成了一件颇有诗意的稀罕事。
说起诗意,我又想起了一个与鸡叫有关的故事,当然不是周扒皮的《半夜鸡叫》。传说朱元璋某日诗性大发,与群臣一起赋诗助兴。赋诗时他抓了一个“金鸡报晓”的题目,于是他脱口吟道:“鸡叫一声撅一撅,鸡叫两声撅两撅。”谁知两句之后再也无词,正在窘迫之际,同乡徐达递过来一张纸条,朱元璋接过一看,立即笑逐颜开,接着吟道:“三声唤出扶桑日,扫尽残星与晓月。”三、四句突然笔锋一转,写出了绝妙的新意,使得前面两句平淡无奇不是诗的诗,倒显得是故意作出的铺垫,群臣无不惊愕得目瞪口呆。
窗外影影绰绰,村庄仍在沉睡,史坚毅的鼾声仍然一浪高过一浪。我打开床头灯,披衣而坐,接着前面写日志。
八点,史坚毅、李国先后醒来,史坚毅问了我一句:“教授起得这么早?”却没有起床的意思。一会儿,从被子里传出三声“哒!哒!哒!”像机关枪一样的屁响,李国皱了一下眉头,稍微动了一下。接着又是“哒!哒!哒!”三声,这时李国忍不住了,翻过身来对史坚毅说:“你在屙屎啊?”史坚毅笑,李国也笑。史坚毅说:“不想起来。”
同伴陆续起床,可以听到李父、李家姐妹等在外面说话的声音。我收起日志,不再恋床,同时把史坚毅和李国也闹了起来。
早餐后我们打着旗帜一路“浩浩荡荡”向计划中的另一个目的地进发。
乡村的早晨空气清新,走在窄窄的田埂上踏着晨光下晶莹的露珠,我们的心情非常舒畅。特别是我,朝夕与充满青春活力的年轻人作伴,仿佛感觉到自己也变得年轻。路的一边是浅浅的池塘,另一边是菜地,菜地里有小白菜、莴苣、罗卜菜、榨菜……甚至还有割去了藤条的红署在泥土里埋着呢。
田甜伸手去扯,没扯动;想挖,因土壤板结得厉害也没挖着。结果想“偷”吃红署的愿望落了空。当然,这些“坏事”都是背着李博士干的,李博士这会儿走到前面去了什么也不知道。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我们来到了马背岭村民小组。这里也是一个村民居住非常集中的村落,屋挨着屋,连绵一片。其中最为醒目、具有标志意义的,是一幢外形古朴典雅的清代民居,它的旁边是居民小组活动中心。
我们在大坪里铺开摊子,前来咨询的人不多,一时无事,我在一位老人的陪伴下进村子参观去了。
从活动中心进大门,往前走就到了与活动中心紧紧相连的老屋。老屋结构相当严谨,雕梁画栋,廊道相接,有岳阳古建筑群“张谷英村”的味道。从大门进去依次是下、中、上三间堂屋。堂屋与堂屋之间隔着天井,天井两旁有过道(也称为“阶级”)相连。下堂屋里摆了两张吃残的酒席,有妇人正在收拾碗筷,见我进来,客气地问我吃饭不?我笑着答道不吃,随便看看。绕过桌席,从天井一侧的“阶级”往里走,突然瞥见上堂屋里摆了副棺材,才知道这里老了人,正在办丧事!令我奇怪的是,为何这里会静悄悄?从上堂屋一侧有巷子通往“古朴典雅”的清代民居,我信步往里走,里面黑漆漆的,没有一点生气。触目所见的破败景象,与房子古朴典雅的外表大相径庭。看来这栋屋子好久不曾住人了。
其实这是一个普遍的现象。穷居僻壤的人们向往外面精彩的世界,或外出打工,或移住城镇,或择址建房,大量这样古旧的老屋被闲置或弃置,年久失修日渐破败,让人见了倍感凄凉。我喜欢坐在老屋的火塘边,听老人讲离奇的故事。如今老屋还在风雨中飘摇,而讲故事的人却一个个驾鹤西去永远不回来,老屋里曾经人丁兴旺的景象也已一去不返……
从老屋里出来,心情有些压抑。幸好外面阳光灿烂,宽敞的前坪不仅有人悠闲地晒着太阳,甚至池塘边还有许多女人在洗着衣被,她们一边洗一边说笑,轻松而快意。这是乡村的阳光下最为平凡的场景,而于我却是如此的亲切,又是如此的遥远。仿佛那喧闹的洗衣人中,就有我勤劳的母亲和姐姐。
李红莉、史坚毅、唐欣他们正在忙活。咨询现场与昨天的情况并无二致,台前围满了需要帮助的人们。对于这些平时缺医少药的乡亲,发现问题很容易,而要解决问题却很难。我想,这也是所有类似活动共同的尴尬之处吧!
前来就诊的有两位很年轻的患者,才四十几、五十岁,他们原来什么病也没有,突然间就中风偏瘫行动不便了,坐在轮椅上需要人照顾。鉴于他们的教训,村民们前来量血压的人很多。史坚毅反复给村民们强调中风病人早期康复治疗的重要性,他说康复治疗的早期介入与否,导致的结果会完全不同。
后来又来了一位中年人,他三叉神经痛多年,一直靠止痛药维持,痛苦不堪。我与李果丽硕士交换了一下意见后,告诉他可以做个封闭。中年人问需要多少钱?我们说不要钱,先试试看效果如何,中年人点头同意。封闭后,他感觉疼痛明显减轻,非常高兴,非要我告诉他用的是什么药。我说封闭是有严格的适应症的,不可滥用,如果效果好的话可以与李博士联系。中年人充满了感激。
村民们一直围着我们没有散去,看完病就陪着我们家长里短地聊天。有村民甚至还把家里的新鲜桔子和零食拿出来招待我们,使我们深受感动。
到上午十点半,见不再有人前来,我们“拔寨开营”打着旗帜从村子后面,经一片栽满桔树的山坡向碧塘乡敬老院迤逦而去。
路边桔树上黄橙橙的桔子,像一个个火红的灯笼,在阳光下、在轻风里、在枝叶间不停地招摇,我们“馋涎欲滴”,山坡上雾茫茫的野草、波光粼粼的山塘,都不再勾得起我们的兴趣。我们一路上“叽叽喳喳”不停地嚷着要摘几个桔子尝鲜,李博士则不停地制止我们说“不可!不可!不可扰民!”
虽然李博士说得一本正经,但我们却不以为然,路边顺手摘几个桔子应该算不上偷吧。 更何况,还有鲁迅先生笔下“偷书不算偷”的先例呢!
果然,走在最后的田甜趁人不注意轻轻一闪就拐进了桔林,摘到一个又大又黄的桔子后又闪了回来。李果丽和我就吓唬她说“来人了!来人了!”她却不以为然,拿着带有绿色叶片的桔子在手中把玩,一脸的洋洋得意。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我们到了敬老院。敬老院呈“凹”字型布局,环境整洁。院子里有老人在悠闲地晒太阳,也有老人在随意行走,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李博士这是第二次来,她热情地与老人打招呼,还拿出上次给他们照的相片送给他们,并指着相片对他们说:“您看,这就是您呀!照得多好,多精神!”老人就“嘿嘿”地笑了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我们在食堂里摆开阵式,陆续有老人前来看病、量血压。我们发现生活在这里的老人都很健康,几乎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没什么事可做,我们就在敬老院里到处逛荡。院子的前面是花园和草坪,食堂的后面是一个菜园子。菜园里有一位老人正在忙活,我们与他搭话。他说这片菜园就是他和另外一个老人弄的,他们不在时其他人也不帮忙。疏菜长势很好,我们对他赞不绝口,老人听了很开心。
摆开摊子,仍然是量血压的最忙。除了老年性骨质疏松症比较常见外,高血压病、中风后遗症及心脏病也有一些,糖尿病没有。有个老奶奶手腕疼痛,活动不便,我检查后见有适应症,就给他打了针封闭,估计可以解决问题。
食堂里有一位中年大嫂,她是这天在班的唯一的工作人员。食堂的工作以她为主,其它杂事都是身体比较健康的老人做。她从锅里拿出刚刚蒸熟的红薯犒劳我们,我们不也客气,和老人们一起用手抓着吃。老人开玩笑说:“到了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好招待,只有请你们吃土包子。”
红薯——“土包子”,这个比喻好,既贴切又风趣。李博士问大嫂:“不会是老人的中餐吧?把老人的中餐吃了他们吃什么?”大嫂说:“不是!不是!”说着又从食堂里拿出新鲜橙子和桔子,我们也不推辞。
临走前,李博士坚持要给大嫂一些钱,大嫂坚辞不受,推来搡去了好久,无奈她终敌不过李博士的坚持,只好收下。
离开敬老院,在回来的路上我们又遇见了一位患肩周炎的妇女。痛点封闭,对肩周炎来说是特效,于是我们停下又给她打了一针。
正午的太阳很大,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快速返回,我与田甜、李果丽三个走在前面,不一会儿就把他们远远地甩开了。快到家时,见司机老李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村口闲逛,与他打过招呼后一同进屋。十多分钟以后博士他们才回来,原来他们在路上又被村民“拦截”,耽误了时间。
中午的饭菜十分丰富,每人都斟了一杯酒,我们共同举杯感谢李父与李家大姐的热情接待,同时也祝贺我们的活动圆满成功。
饭后我们依依惜别李父和李姐。李博士和盛园、吴磊因为还要留下来进行为期一周的“田野调查”,暂时不走,也出来相送。
汽车在冬日暖阳下一路向北。车到株洲,经神农公园时正好夕阳西下,一轮红红的落日渐渐隐没在影影幢幢的高楼丛中,洒下一片火红的余晖。这个城市那一瞬间的美丽深深在烙在我的脑海里,至今不忘。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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