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长篇小说,我始终没有多大的兴趣。在中国,尤其是现当代,能够拿的上台面的长篇寥寥无几(恕我孤陋寡闻)。几十万言甚至上百万言的文字能够一以贯之而非虎头蛇尾,非有深厚的文力恐难以为继。这里所谈的文力包括厚重的文化底蕴,缜密的理性思维,丰富的社会积淀以及的由此积累而形成的一个完备的思想体系。即便不去苛求文字的丰饶和结构的艺术,在如此漫长的叙述之中,一不留神,思想的浅薄乃至自相矛盾就难免会露出马脚,经不起推敲和拷问。
可是,最近我却耐心读完了这部《狼图腾》。说是耐心,因为作者很难让我在漫长的阅读过程中始终保持一种兴奋和交融的状态,有时甚至还会感觉到一点无趣和疲惫。能够读完,是因为小说传达出的浓厚的民族忧患意识吸引了我。尤为可贵的是,作者并没有把这种忧患仅仅停留在现代工业文明对传统价值观念的冲击、对原始生态的破坏等表层现象上,而是通过对蒙古草原狼性格的精彩刻画,由浅及深、由近及远对统治中华民族数千年的农耕文明进行了反思,力图揭示出我们民族性格中存在的弱点及其形成的根源。在如今追求去意识形态化,标榜个性自由,以揭露生活虚无与人性阴暗为时尚的文学体系中,不能不让人对这部小说、对作者姜戎油然生出些敬意。
在这本书中,最让我难忘的是草原狼在攻击黄羊群时侦察、布阵、伏击、奇袭的高超战术以及卓越的智慧、耐性、组织性和纪律性。黄羊是草原上跑的最快的动物,正常情况下狼的速度和它相比是望尘莫及的。为了攻击黄羊群,狼群可以在冰天雪地里蛰伏两三天。等到黄羊完全放松警惕,开始放开肚子狠吃,撑到肚子鼓鼓跑不快的时候,狼群就会骤然发起总攻,几十条狼如剑般冲入羊群。没有一声呐喊,却让人心里充满了世上最原始、最残忍的恐怖。仅仅十分钟左右,一场歼灭战就结束了。草原上只留下一片血腥。
由于作者30多年前在内蒙插队长达11年之久,与狼结下了不解之缘,因此关于狼的一些情节描写精彩而又刺激。然而,在论及到民族性格这样深层次的问题时,作者的思想往往会让人感觉到简单化、寓言化。
当然,可以看出,作者对游牧民族性格的研究是用过苦功的。他认为蒙古等游牧民族的铁骑当年能够横扫欧亚大陆,与他们长期以狼为神、以狼为师有着很大关系,其民族性格由于崇拜也就具有了隐忍、骠悍、团结的精神。所以蒙古人、满族人才能够打败数百倍于己的汉人入主中原。作者把游牧民族的性格称之为狼性;而把我们的农耕文明、儒家学说造就的性格称之为羊性。羊性太盛,民族就会被欺辱;狼性太盛,又会走向另一个极端,去欺凌别人。
一个民族性格的形成与其地理环境和经济背景都有着密切的关系。而决定性的因素却是由这些背景而形成的占统治力的文化体系。作为一个大陆国家,中国形成的是一种与希腊截然相反的重农轻商的农耕文明。几经搏弈论争,自汉以降,儒家文化逐渐成为中华农耕文明的代言,占据了绝对的话语权。“耕读传家”也由此成为千百年来最令人自豪的事情。在儒家的文化体系中,欲成“圣”,必为“仁”。虽然儒家圭臬《论语》之中有六十六次提及“仁”,但需要注意的是,孔子并没有给“仁”下过具体的定义。因此,在其之后,孟子、董仲舒、朱熹、王阳明等大儒都对“仁”进行过不同的诠释,从而使儒家的理论体系不断完善扩容。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也成为千年以来中国公认的道德准则。儒家坚信,只要不断加强个人修养就能够除戾为和、清心为刚、化极为中,达到“内圣外王”的最高境界。
儒家理论千年的浸润,让我们的民族形成了以“温厚”为主流的优秀性格。当然,过多的道德条框也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民族性格中保守因素的蔓延。
然而,温厚并不代表着懦弱,保守也并不代表着民族创造力的缺失。烽火狼烟,沧桑巨变,古希腊、巴比伦等文明已经渐次从世界上消失,独有中华文明传承千年至今,我们优秀的民族性格居功至伟。
不可否认,现代工业文明的冲击解构了甚至可以说是颠覆了传统价值观念,但并没有触及到我们民族性格的深核。换一个角度看,解构、颠覆也意味着重生、 新生。怎样以扬弃的态度重建一个既合乎道德又紧跟时代的价值观,怎样构建一个既温厚又与时俱进的民族性格?这恐怕是每一个中国人都应该认真思考的事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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