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云浓月晕下淡出青墨色的一抹,一道耀目的寒光,如利刃般直刺心底心扉.摇曳的烛光在跳跃,氤氲的杀气在弥漫。那是一个生与死的瞬间;那是一个人性和利益交汇的关口;那是一个短暂和永恒矛盾着的夜晚。那一抹叫刺客。
那是两个异常犀利的汉字,那是注定着一个又一个的悲剧。历史的发展从来就是用殷红的鲜血铺就的,他们也是其中惨然而又绚烂的一滴。不是嘛?那农民的鲜血刷红了皇帝的宝座,那奋起的勇士用贲张的血性和冷静的思考染红了岁月的河床。
是谁的剑在寒冷的水边和风轻声哀唱?是谁的洞箫吹起的萧瑟秋风打落了寂寥的枫红?是谁的影子在暗淡中映衬了天边游荡过的那一朵浮云?
就让我们来认识一下他们。
还记得曹刿论战吗?那个曹刿叫曹沫,他是春秋早期的鲁国人。他出身卑贱但足智多谋。鲁与齐战,三战皆北。被迫在柯地接受屈辱的求和。在庄严的仪式上,曹沫突然间用匕首顶住齐恒公,逼他退还鲁国的土地。在死亡的威胁下,齐恒公被迫答应。卑贱者使用卑贱的手段,但是他达到了预期的目的。
知道“糖醋鱼”吗?他的发明者叫专诸。他是春秋晚期的吴国人。他是个重诺轻死的亡命徒,他也是一个出了名的孝子。公子光善遇专诸,承诺为他赡养老母弱子,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派他搞刺杀。刺杀是为了政变,其结果是一死谢了恩情。吴国还出了一个刺客,他就是要离。
知道“拔剑击衣而报主”吗?他就是豫让。战国早期的晋国人。他受智伯的大恩,非常忠诚。赵襄子杀智伯,他立誓要为智伯报仇。为此,不惜残身毁容,隐姓埋名,两次刺杀都不成功。襄子感其诚,解衣令其刺,然后伏剑自杀。这是多么的快意恩仇啊,不由政治,也不上什么“主义”。
就是为了报答恩情。豫让舍死忘生,备尝艰辛。虽未成功,却用生命报答了智伯的知遇之恩。他为知己献身的精神令人感佩。他为智伯报仇,是因为智伯重视他,尊重他,给了他尊严,所以,他要舍命为智伯复仇,用生命捍卫智伯的尊严。他是一个未能成功的刺客,但这个失败的过程却成就了他的人格。所以说如果君主把臣子当牛马一样看待,臣子也自然不会拿他当人看。如果君主把臣子当手足一样看待,臣子自然对他堆心置腹。
记得郭沫若写过的一本叫《棠隶之花>的剧本吗?他描述的就是另外一个刺客——聂政。
聂政本是屠夫,本可以好好的做自己的猪肉生意。不久,聂政母亲去世,一个叫严仲子的前来吊孝,执亲子之礼。聂政深受感动。在厚葬完母亲之后,聂政火速将姐姐出嫁,跟随仲子走了,去的目的就一个——刺杀侠累。
结果是侠累被一剑刺透了心。但聂政却没能脱逃,他决定举剑自杀。在咽气之前,他用长剑将自己的眼珠挖出,把自己的脸划成一堆肉泥。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不让人们认出他,以免连累他那亲爱而苦命的姐姐!
政府为了追查刺客的身份,贴出告示,赏金千两来辨认尸首。聂政的姐姐聂荣听说后,断定是弟弟所为,不顾一切来到聂政的尸体旁放声大哭。官员问她,你不怕被牵连吗?聂荣说:“我弟弟之所以这样做,就是为了不让你们认出他,以便保全我。可这样一来,他的英名不就被埋没了吗?我岂能为了保全自己而让英勇的弟弟死得默默无闻呢?”说罢,聂荣大叫三声天啦,在弟弟的身边气绝身亡。
每当我读这几个故事的时候,我都被深深的感动,
是他们,凭着血腥与侠义走到了一起,绚烂的火花在这里被摩擦点起。任凭岁月的风雨飘摇,车轮辗转,碎的也只是他们的躯壳。千百年回响不绝的刀光剑影声中,向芸芸众生凄婉的诠释了刺客人生的真谛。
刺客永远是寂寞的。夜晚,只有清风与寒鸦相伴。而他们亦是潇洒落寞的剑客,此生只为一知己。
他们手中不甘寂寞的剑再冷再寒却也化不掉那刺客星月般的情。因为他们也是人,因为他们心中有难以磨灭的尊严。
他们手中的长剑,历经千年早已腐朽。除了冷漠暗淡的青锈与斑斑剥落的痕迹,所剩几何?当历史的浓墨重彩摒弃了曾经光芒万丈明可鉴人的流星,又到天边描绘着另一段彩虹时,那星星,它还能留下什么呢?
多少朝代的盛衰更迭,兴衰荣辱都在辽阔的长河中一去不返,销声匿迹。宫殿陵墓历经千万年的沧海桑田,都被无名的冷雨洗尽了往昔的铅华。它们都已成追忆,纵使当年枉然,今人又怎能得知?那剑, 青色的剑是早已腐朽的躯壳。而那剑上沾染着的满腔精血,可还是刺客曾经的心?
风,轻轻飘过,沾染些淡淡的凄凉。一切都只是一瞬,游荡在天地间的正气,绵长浩然。其中意境,无人懂,只有那死去的魂灵和深邃的历史真正懂得。
士为知已者死,马为策己者驰。士是英雄,每一个刺客也都是英雄,结草衔环,敢做敢为,怒发冲冠的时候,血性张扬迸发。
他们懂得自己的一生将会是一场惊天动地的悲剧。但他们还是去了,赴死也那么慨然淡定。在他们看来,悲剧是他们最美好的归宿。是啊,
虽如此,我仍不禁为之仰天长太息,叹叹!然,转瞬间,往事已越千年。乾坤朗境已无一旧物,但存清气满天地。
千年前,西风撩动沉寂的易水。他的剑在夕阳中沾染了残血的光辉。谁的笙箫,拂动了湖边寂寥的芦苇。漂泊、漫溯、浪荡、游曳?血光在飞溅生命终止 的那一天,一切又归于落寞黯淡、寂寥成灰。成了皇皇巨著中的短短数行!
我读了很多遍史记,都搞不清楚,太史公写他们用意何在?是宣扬暴力?还是悲怜同情?是借彼抒发自己的愤懑,还是纯粹的欣赏。无疆愚钝,到目前都还没搞清楚。
但是有一点,我觉得是有的。那就是感恩的心,图报的情。是可谓“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对的,就是死,用身躯的温度来丈量他们的义气,用永远的离开来表达知遇之情。
还记得吗?伯牙摔琴谢知音?还记得吗?浪说曾分鲍叔金?还记得吗?山涛忍泪养嵇仔?还记得吗?孔明塌前领孤蜀?你还记得那蔡锷与小凤仙?那记得那马恩的交情。
公元前228年,也是赵国灭亡的前一年。这一年,秦王嬴政攻打了赵并得到了和氏璧。不过离他一统天下还有七年。
然而就在这一年,他的生命受到到一个叫荆轲的刺客的威胁!易水边,孤山下,车轮吱呀,衣冠纷翻。清癯忧郁的荆轲,如一叶薄薄的剪影随风飘来了,只闻见茫茫白水上,引吭之歌和着高渐离击筑之音,声声悲壮——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从狂歌痛饮的燕市走向易水的路是漫长的。这回,他真的走了,不得不走了。告别了烟花般灿烂的尘世,走进了风霜的历史,只给天地留下一抹侠骨柔香。
面对满朝相送的燕国君臣。那秦宫似乎就在眼前。他知道自己将一去不复返吗?他清楚自己是去干什么吗?是去诛暴秦,救苍生?还是去还他欠太子丹的情?他只是一个落魄剑客,只求苟活于乱世。说白了,他只是个流浪汉。身为齐国人的他到处流浪,酒气熏天的他醉了,还无意间结识了一位歌手——高渐离。都说大智若愚,但他也不是武侠小说里那种真人不露相的神秘高手啊!
此行名曰刺秦,实为以血酬知己。
要知道杀人必须有动机啊。然而我翻遍史记的记载,却找不到荆轲的动机,他没受过秦始皇的迫害,不只是他,他的家人也一样,两人之间就像一张白纸,无爱也无恨。故而荆轲若要杀死秦始皇,必须是为了更高的精神理由,是殉国?然而他是齐国人,不是燕国人啊。是殉道?刚说了啊,他就是一个流浪的侠客啊。那是士为知己者死?
太史公没做解释。我相信他也不是故意的。我也相信那也许就是宿命。
他这一生为情所役,为义而困。也许他将死在这“情义”的词典里。
他别无选择。大殿之上,未能诛秦,反被秦王所伤。以至于后来的咸阳城里,左腿已断,身受八处创伤的荆轲,还是被侍卫们砍为肉泥。
那天,靠在柱子旁的他,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只有那一抹红,越发清晰。那是泪,那是血啊!那是他的血,那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血腥的离开了啊。
那一刻,他在想什么呢?在想小人一样但又螳臂当车的太子丹?或者在想没死的秦王?还是那自杀的樊于期、田光、还是那可怜的秦舞阳?(其实秦舞阳也是个悲剧人物,甚至比荆轲还要可怜,至少荆轲打一开始就明白自己必死的下场,可是秦舞阳不知道。)
不,他想的应该是“情义”—— “士为知己者死”。不管那些人是否值得他去挣扎。
是也该结束了,跟中国所有的英雄一样。他很可怜,本来睿智的他,死前俱灵台清明,他心里很清楚,其实自己不过是这个疯狂世局里的一个祭品罢了。但是他还是傻瓜一样的走下去了,为了心中的情谊,为了那侠骨柔香。
如同骑士是白马王子的原形一样,荆轲的形象是中国侠客的滥觞。
侠客们踟蹰于史书里的血雨暗夜,徘徊在王朝中的腥风长堤。聆听历史的深处,我的心中被敬畏和感动填满。
十年练剑,一朝刺秦。易水河边,风萧水寒。他是弱者中的强者,却又是强者中的弱者。
司马迁说“救人于厄,振人不赡,仁者有乎”,并做《游侠列传》为侠客高唱赞歌;李白的《侠客行》也对侠客们倍加赞赏。晋人陶潜含泪而作《咏荆轲》 ,“图穷事自至,豪主正怔营”,情调生动感伤。
“天下乱也,义士则狙击人主,其他藉交报仇,为国民发愤,有为鸥枭于百姓者,则利剑刺之,可以得志。”这正是侠的品格。
英雄诀别时。自古艰难惟一死,而荆轲却从容赴死,悲壮苍凉,感动千载。
初唐诗人骆宾王有诗说到:此地别燕丹,壮士发冲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
千年之后,荆轲的踪迹已全无保留,而他永绝的易水至今还在流淌。那侠性的骨香万古流寒,永不干枯……
回头想来,公元前四世纪末,那时的中国陷入了血性贲张的战国时代。七国之间的战争犹如狂风暴雨般席卷着整个华夏民族,已经好几个世纪过去了,战争,苦难,死亡似乎永无休止。黎民百姓在乱世中挣扎;人性变得冷漠;贪婪和无比的残忍。
生机只在遥远的天边,偶尔展露出一线曙光……
这道曙光因为一个叫赢政的人;因为一个青铜的时代慢慢的消逝了;因为铁的出现;因为新的政治格局和新的生产方式的到来。那个强大的帝国叫秦,那个漫长的时代叫封建。
有时候,思索人为什么活着和怎样活着是件很痛苦的事,特别当你发现你原来的坚持的理念在实际生活中不堪一击时,痛苦就更甚了。荆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当他接受刺杀秦王的任务时,或许他是那样的坚定。但是他的行动,注定只能是历史的一个浪花。没有假设,没有如果,他拖不住滚滚的历史洪流前进的车;他也抓不住秦兵强悍的马尾。
他也知道他一去就将永不归来,但是他还是去了,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对古人的好恶之评始于何时。但很显然,大家是知道“死者长已矣”这个道理的。不论现在的我们怎么说,他们都出不来,都不会给我们更确切的答案。比如荆轲刺秦,比如赵括的“纸上谈兵”。
我没有什么史学天分,原因是我每每煮酒论史,总剥除不了个人的情感,更有关心“污点”或者悲剧人物的嗜好。我写过许多历史人物……可是,写他们的时候,我甚至出现过掉眼泪的事情。说来也好笑,那些寥寥数语的史料中,我的这些眼泪都不知道落在哪一句好。
一直以来,我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现在才发现,理想,永远只存在于虚幻的想像和文学作品中,在这个过分功利的时代,过分理想,只是堂吉诃德的翻版。
而在荆轲所处的那个乱世,其实也是一样的,那不是屈原的殉国,也不是普罗米修斯的卫道。那就是一个以清醒的头脑去迷失的英雄。那太子丹的知遇之恩,那秦舞阳的相知,那樊于期、田光的成全,才是他前进的动力。我相信,那个鲜活的生命其实很简单。报恩,对,报恩!为知己者死!
就象伯牙摔琴谢知音;就象浪说曾分鲍叔金;就象山涛忍泪养嵇仔;就象孔明塌前领孤蜀。
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以荆轲的头脑,他不可能看不到太子丹的小家子气,也不可能分析不出秦宫戒备的森严。
就像此刻的我一样,明白了沧桑未改,可是易水已逝。于是英雄由荆柯变成了秦王,千秋功过都可以变,还有什么不可以呢?
他去了,去了西北高原上那个以养马为生的地方。那个残阳如血的黄昏我们是看不到了。历史就这么的无情,32年后也就是公元前260年,那年的秋天,一个叫赵括的人又出现在了我们的视野中。
那一年,旷古绝今的长平之战打响了。历史给了他一个永久的但是显得是那样可笑的骂名——纸上谈兵,殊不知那个时代纸还没发明的啊!
不知道那个年轻的将军在邯郸城外的驿口说了些什么豪言壮语,但是我想他应该也在沁水边“风萧萧兮沁水寒”了一番……。
所以我确信只有迷失,迷失在碌碌忙忙的红尘;迷失在熙熙攘攘、利来利往的尘世;迷失在心机翻覆的暗沟里;有的人才能活得长久,比如秦侩。
显然,只有迷失,是不能永恒的。 只有慢慢的糊涂,只有淡淡的傻,才能干出荆轲那样的事来。不幸的是,当我明白这一切的时候,我已经无法永恒地迷失了。想来荆轲也是无法迷失的了。那我们就得清醒,其实清醒也是一种悲哀,我宁愿有一份可以永远的迷失。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 那我们要回到2000多年前。那个时代,有人默等灯枯,有人浪迹天涯,有人坐拥天下,也有人一去不返了……。
只剩下那永不枯竭的易水至今还在流淌,并滚滚东去;还有那侠性的骨香世代相传。那香气穿透不了千百年流传的诗经楚辞,也穿透不了那静默肃穆的儒家中庸之道,但是它穿透了中华民族亘古不变的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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