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7日是著名学者、艺术理论家和翻译家傅雷先生诞生100周年纪念,上海、北京等地都举行了纪念活动。傅雷的次子傅敏在会后决定,把父亲遗存手稿全部捐赠给北京国家图书馆,此次捐赠的手稿,共29种、计27册、1698页。值得一提的是,其中还包含1961年傅雷为傅聪抄写的几万字的《希腊的雕塑》。于是才有了“傅雷手稿捐赠展”,得知这一消息,决定去国家图书馆参观一下。
傅雷先生共翻译过15种巴尔扎克的作品,我全部阅读过,如《高老头》《欧也妮·葛朗台》《贝姨》《邦斯舅舅》《搅水女人》等等,家里珍藏罗曼·罗兰的《约翰·克里斯多夫》和《贝多芬传》,也是傅雷译的。另还藏有《傅雷家书》一册。傅雷和巴金是我国文化界唯一两位不拿工资,仅凭稿费收入养家活口的作家。他的译作严谨,文思缜密,这可以从他的手稿中窥见一斑。
展厅中摆放着的玻璃展台里,那些写在“疾风迅雨楼稿”笺上,17行竖排的蓝黑色墨水钢笔字迹端正、娟秀,旁边密密麻麻地写满了红色、蓝色的修改语句,每一页都如此。一些再版的译文,在初版的铅字旁,也是用红蓝笔勾满了改动的句子。可想而知,译者为了译文精益求精,付出了多少努力和艰辛。也有一些手稿是用毛笔书写的,蝇头小楷中规中矩,一丝不苟,易读耐看。
据说,傅雷对自己的译文是反对编辑作任何改动的,那怕一个字。他的译文以传神为特色,更兼行文流畅,用字丰富,工于色彩变化。他精通编辑业务,哪些字需要用什么字号,何种字体,都在手稿空白处书写得一清二楚。见了他那改而又改的手稿,恐怕是无需再去作任何的文字改动了吧。傅雷在经历了1951年批判“武训传”,55年反“胡风集团”运动之后,已经觉察到了什么,他摒弃了其他翻译工作,私底下对朋友说过“只有译巴尔扎克最保险”,于是全身心扑在巴尔扎克“人间喜剧”的翻译工作上,心无旁骛。但是,在58年仍然被打成“右派”,但尚能写作。厄运在文革期间继续降临到他的身上,傅雷本来就有一个解不开的心结,长子傅聪在58年从学习钢琴的波兰出逃到了英国(这和父亲被打成右派有关),一直觉得自己辛辛苦苦却培养出了个“叛徒儿子”,66年9月2日的深夜至3日凌晨,在造反派的抄家和殴打、辱骂后,新伤旧痛一齐袭来,为人坦荡,禀性刚毅的他,毅然写下遗书“像我们这种来自旧社会的渣滓早应该自动退出历史舞台了!”后仰药自尽,夫人朱梅馥然后也一条白绫吊死于铁窗的横框下,双双魂归离恨天(也有说是同时上吊的)。不多的家产留给了照顾他们的保姆,以谢多年伺候之恩。
我看了先生原稿笺上的“疾风迅雨楼稿”六个字后,便有了一种感触,虽然不清楚那是他自制专用的稿纸抑或是在坊间随手买来的,但从他为写政论文章曾用过的笔名“疾风”、“迅雨”来看,应该是他专制自用的稿纸。他用笔名“迅雨”还写了《论张爱玲小说》,对张爱玲创作的发展趋向提出了精当中肯的批评。文章刊于柯灵所编《万象》46年5月号上。当时张急于成名,有些文章难免比较粗疏,由此引发了张中断给“万象”的长篇连载《连环套》的供稿,成了一段“文坛公案”。 我国的政治运动一个接一个,伟人虽说过要“和风细雨”对待批评教育,但从来也没做到过,到了文革,更是演变成了“暴风骤雨”。试想,一个瘦骨嶙峋的文弱书生,在这样的政治环境里又能怎样,“士可杀而不可辱”,不得不步了老舍先生的后尘。这样的名单当时可以开列一大串,光在我写的博客中提到的就有周瘦鹃、施济美、顾圣婴等诸人。先生啊先生,您怎么会去用那种又是风又是雨的稿纸呢,终于在雨骤风狂的那个夜晚撒手人寰,真是一种宿命了。
走出“国图”,冬日的阳光照在犹泛绿色的冬青树叶上,虽寒风凛冽,心中的一丝不快却已被温煦的暖阳驱赶跑了。先生去时才58岁,正值壮年,如果活在政通人和的今天,他一定能够翻译出更多更好的世界名作来啊。摘一段先生的名言结束此文:“我们一辈子的追求,有史以来有多少世代的人追求的无非是完美。但完美永远是追求不到的,因为人的理想、幻想永无止境。所谓完美像水中花、镜中月,始终可望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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