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亢、沙尘飞扬的北方，入冬后，本来就很少雨。这几天却下起了大雨。他轻启扉门，约莫想这雨又是来送暮秋的。

他凝视着雨滴，非主流的雨滴，透过他的神经抹梢，水泡就破裂了。灰蒙的空气略显荒凉，还有点枯寂。待他反过神，衣襟已湿。回屋，眼光停留在那对精美的青花瓷上，很薄的青花瓷，稍一碰就会破裂的青花瓷。

脑海闪过那个熟悉的面孔，那些熟悉的场面，他心里陡然忆起那个故事：

在铁路旁，其实也就是这间屋，住着一个外省异域的女子。她在他眼中，俨然是一朵半开的红蔷薇，细柳眉，水波眼，连呼吸都是一种风情。每当烈日偏西时，她都会轻启扉门，去门前的小山坡，看铁路工人的忙碌，主要是看夕阳以及那片远方的熟悉的海。时常会出现一条通往大海的大道，道旁长满了荆棘丛林。她挽着他的手，沉默而又微笑地向大海走去。绿蒂维持着舒心，诱惑的色调又激动着两颗不安分的心，爱慕的心往往是在最美好的年华里相遇，依偎在海边，什么都没有想，互相吸收着体温，草虫短促的叫声，把两颗出神的心拉了回来，同时他们都注意到了脚下的青花瓷，一对精美的青花瓷。于是他们捧了回去，每天擦拭着，对着青花瓷喃喃私语，醉意丛生。约好了，要将往后细碎的岁月，都存进这青花瓷中。可她依稀记得，这对青花瓷，是他和她在某个灯光流转而又荒凉枯寂的小铺子，不经意间买的。不管怎么样，这个约定是确切的。

她回过神，已然是灯光流转了，但仍然很荒凉枯寂。恍惚听到他们叫回去的吆喝。她很喜欢茨维塔耶娃的爱情观，真正的爱只可能是不可企及的神圣，因此，她只爱遥远的，非现实的，非主流的爱情。

现代文明并没有舍弃这个古老的地方，她也见识了争风吃醋的情场角逐，也知道了消遣解闷的两性游戏，也明白了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她很想像茨维塔耶娃一样成为一个诗人，追逐一份安若自然的，单纯的，真挚的，纯净的爱，然一身却不知所措地将一切写尽。

回到屋子，她又阅读着那本打开的书。思索着…

又是一天，她照常忙完例行公事，又爬上小山坡，她仍然重复着凝视着铁路工人的忙碌，挥锄头，扬铁铲，砸铁锤，挥汉的动作。听着石头碰撞的声音，铁轨的叮当响声，这所有的一切应该都停留在一个正确的轨道上。她又看着夕阳，远处的海应该披上了余辉，可能略显绯红，那条大道也应该披上了晚霞的丽装，旁边仍然是荆棘丛林，迎着暖风，闻着海洋味，有点点涩，就像女人的脸色，两人沉默，只有脚步在独语，沉默的独语，看着夕阳。

你笑什么？

你很害红蔷薇的刺？

青花瓷薄如蝉翼很容易破裂？

红蔷薇会不会戳破青花瓷？

隐藏的秘密为什么怕光？

请收起你的小心，你的谨慎，青花瓷是光明正大的。

女人真的多是么，只要付钱，她们爱，－－喔，爱情如此脆弱，却又如此坚强。

卸下怜悯，存上爱惜，那么爱情就不会出现脆弱和坚强了，还会完美无暇。

女子的想法，他知道么？

反正女子是无法确定。

无边的海洋犹如无边的心灵，女子静静地思索着，看着他。他却依旧看着海洋，看着海水掀起的白沫，如冬天里飘着的白雪，寂寞地，他忽然想起一位诗人的话：“我将穿越，但我永远不能抵达。”闪击了一下，他的荣誉就是维护铁路，而且还有……而女子不同，是个知识分子，有更多的荣耀和钦佩。看着诱惑的色调，蛊惑了他的心，却异常坚定地守着心中的那条铁一般的路线。

女子的判断让他有点苦闷，她不想总让爱情的私语永远吟唱在风里，所以她想割断这条僵绳，却心底又无论如何都想不出该有的词。

青花瓷真的容易破裂？

为何要让青花瓷的破裂在约束我们的行动呢？

与其这般约束，不如破裂倒好。

愁云涌上了女子的额头，嘴角却还是要高高扬起，一副楚楚动人的样子。

夜色涂满了天空，海也如墨般黑，只听见海水拍打堤岸的声音，那是海水对堤岸的热吻。他丝毫没有一声呼叫，没有一滴眼泪，没有一丝情感，没有一点欲望，他在沉沦，在沉沦，沉到了海底。海水还在热烈的狂吻，冲了上来。他丝毫没觉察到，依旧出神的站着，没过了他的膝盖，难道他也已经接近枯竭？女子真想吧他折叠好，装进信封，寄去那个遥远的地方。海水已经把他完全给吞没了，奇怪的是，女子怎么不去拯救他呢？女子自己也不知道。

哭泣，近乎绝望地哭泣。

哦，原来，缓过神来，夜真的来了。女子发现自己还在小山坡上，而那条大道却依稀有点模糊了。恍惚得又听见铁路工人的吆喝。

看着山坡上的树叶好像有点露珠了，她又想起了王小波笔下的那个故事，让自己的脸颊夜红润了，待恢复正常后，急忙返屋。

回到屋子，她又阅读着那本打开的书。思索着…

诗能使人超脱欲望，世界只有美和爱。真的么？

而人的意义，只仅仅使希望和爱？

可能他还是活在一种常理中，没有领略到宇宙的意义。不敢跨越那条底线。

爱，无私，却又受到各种常理的制裁。

爱，自私，却又要向他人频频献殷勤。

恋爱使一回事，结婚又使另外一回事。

暮秋啊，准备准备，明天就要会城了啊。

哦。

一叶熏香的恋迹，不涉及忍耐与节制，但同时却是理性的，胜利的。

也许吧！这样才是最好的。

人的理念，往往阻碍着蹒跚的人类。

窗外秋雨，淅沥地下着，怜爱的思潮不停的起落，秋天的痕迹已经割破，女子写的字也失去使这段劲致，可怜的人----神貌一度迷荡。

他要承担那份责任，但他又发自人性地喜欢女子。

压抑人性的，通常使些常理，一些共识，其实世界就是一个共识又频频遭受扭曲的所谓的文明的世界，现代文明真的丝毫都没有忽略这个古老的地方。

女子尽力思考着。

她知道罗密欧和朱丽叶的美，在于热情的焰火。倘若莎士比亚吧笔锋一转，可能有会丧失很多意味，朱丽叶肯定会发福变胖，后面有跟着一群小罗密欧和小朱丽叶，哦，那就淹没在平常中了。

桃花时节花处处。

知道自己的这段生涯快完了，不敢相信脑海中可爱的心影会幻术般的变成中年妇女。

秋天，去了，来了一场雨，但愿能洗礼一下我的灵魂，顺便再送我一程。

顿时，也怜悯其一些哲理。

放纵的人性，也是有警戒线的。

青黄灯下，女子默默得睡去，心灵显得无比开阔。

雨还没停，他想着青花瓷还没破，完好无暇，可两颗曾经爱慕的心是否还会去坚守那份约定呢？

他不知道。

但是他知道红蔷薇没有戳破青花瓷。

这已经足够了。

一切伟大的梦想都有一个平庸的结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