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精致的春梦迟迟

——评王家卫电影《花样年华》

凝滞的空气中盘旋着袅袅飘升的白色烟圈，五彩斑斓花团交错的丝绸旗袍，狭窄逼仄的旧式上海弄堂，微雨交织被白炽灯打散成虚弱的背景，在缓缓的音乐中宛若不真实的虚幻存在。它不是属于现实的世界，而是被留声机记录下来的隐秘的旧时岁月。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花样年华》，那就是精致唯美，不论是从人物衣饰妆容还是从场景选择布置以及背景音乐的搭配、色彩的协调来讲，影片都组织的浑然一体，营造了一种压抑而又隐性张扬的氛围与人物内心世界。

影片整体上弥漫着一种刻意迟缓蔓延的气息，散发着因久久埋藏而阴郁的霉雨潮湿的味道，便似张爱玲眼中的童年时光，一天一天，温暖而迟缓，正像老棉鞋里面，粉红绒里子上晒着的阳光。但这里的迟缓更像是跟不上时代步伐的遥望，他们唱歌唱走了板，跟不上生命的胡琴。

总体来说，花样年华是一部充满怀旧情绪的电影。无论是从影片中苏丽珍流光溢彩的锦色旗袍还是她高高萎堕的云朵盘髻，以及吱吱呀呀音色柔靡的碟片还有女人细长手指下叮当作响的骨牌，都很好的的体现了一种三四十年代的追述。

影片中最令人感慨唏嘘的是王家卫对于人物活动场景的塑造，人物的活动空间十分狭小，这也正体现出人物内心的孤独。幽暗狭长的弄堂，老墙斑驳颜色暗淡景致古旧的上海旧式阁楼，酒店中大红色丝绒风帘都彰显了一种压抑而黯淡的落寞与凄清，有一种遗世独立的孤独。

其中最令人难忘一个场景就是张曼玉身着蓝底绿色茎蔓红色大花的丝绸旗袍斜倚在锈迹斑驳墙迹脱落的巷子里，脸望向天空，眼色空洞而飘渺，高而尖的鞋子轻轻敲打着墙壁，曲线圆转柔滑，像极了空明中独自开放的一茎高挑兰花。每个人试图接近却又冷漠的拒绝，整部影片就像是繁华中的苍凉落幕。

其实影片简单的讲就是叙述了一个婚外情的故事，但表现的又远远超出了这个概念，首先它以一种探秘的姿态去解释，在影片中周慕云的老婆和苏丽珍的妻子始终是以一种侧影的方式出现，而且人与人之间的私情也是通过他人的探寻来发现的，与此同时，探寻者本人在探寻的过程中也发生了一段感情。错综复杂中使得影片的题材变得不再那么重要，而人物内心的寂寞，相互接近的需要和拒绝的本能成了隐藏的主题，一层一层的揭开了人物的内心世界。一种紧张、神秘、情欲的调子，一场苦乐参半的梦。

就像影片中说的那样：那是一种难堪的相对，她一直羞低着头，给他一个接近的机会，他没有勇气接近，她掉转身，走了。影片中充满了诱惑、试探、探寻、拒绝与掩盖下的真情。两人都像是游在鱼缸里的鱼，相互观望，欣赏彼此身上的美丽花纹，有着相互慰藉的需要，但每个人自己都是冰凉的，即使依偎，也各怀心思，只是暂时的温暖。

从开始时两人在黑暗弄堂里默默无言擦身而过的相遇，到进餐后周慕云试探着伸向苏丽珍的带着戒指的手，再到两人在挂着厚重蓝色绒布窗帘灯光晕黄的小屋共同创作武侠小说，再到苏丽珍身着大红色高领风衣到酒店与周慕云相会，到最后两人的各自追思，我想这其中是有真情存在的，只是两人都不想捅破中间的那层纸，“那些消逝了的岁月，仿佛隔着一块积着灰尘的玻璃，看得到，抓不着，他一直在怀念着过去的一切，如果他能冲破那块积着灰尘的玻璃，他会走回早已消逝的岁月。”但他们最终只能是相互怀念，相守不过是一场华丽的梦。

看到苏丽珍伏在周慕云肩头失声痛哭时我深深的感动了，尽管那只是预演的别离，但她还是伤心了，那种压抑已久的情感毫无顾忌的宣泄了出来。这时，我相信他与她都是真诚的，剥去了华丽高傲的外表，露出柔软的内心世界。

但是终究是别离，感动心伤不过是一瞬间的崩溃，终究回到现实的世界，两条平行线相交后注定会各奔东西。虽然两人都在心底牵挂着对方，都怀念着那段迷离忧郁的时日，但那只能作为一个不能言说的抚慰，在某个春日迟迟的下午不经意的想起。

就像影片的结尾周慕云对着那个结满蛛网的石洞默默倾诉的孤独背影。夕阳在石林的罅隙中窥着，蓝天白云做见证。他们当年的暧昧纠缠，不过是一段若有若无的华丽春梦。他走了，用一团杂草堵住了那个秘密，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影片中的西班牙文插曲《quizas,　quizas,　quizas》翻译成中文有这样一段话，我总是一遍又一遍的追问你/何时，何地，又该如何/你却总是回答说/或许，或许，或许/时日就这样飞过/我的绝望与日俱增/而你，你却还是这样回答/或许，或许，或许/如果你无法作出抉择/我们之间将永远无法开始/而我也不愿就这样/以分手和心碎结束/那么如果你真的爱我就肯定的回答我“是”/但是如果你并不爱我，亲爱的/也请你坦诚的回绝/而不要只是告诉我/或许，或许，或许

然而这正是个或许或许的片子，没有肯定的回答或断然的拒绝，只有朦胧的暧昧与华丽的纠缠，也许，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