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立冬已过,但是冬天的脚步却扭扭捏捏来的迟缓,不过,呼呼叫的西北风却一阵紧过一阵。
一个周末的中午,一辆红色的出租车在城外二十公里处的公墓门口停下。刘老师下了车,山上的风格外强劲,他不由地把羽绒服的拉锁拉紧,便一瘸一拐地沿着依山而建的长长甬道拾级而上。
这是本市占地最大的一块公墓,虽然每座墓的大小规格有所不同,但是每个墓旁都栽着一棵松柏。此刻,其他树木都是光秃秃的了,而松柏却苍翠欲滴,显得更加肃穆和幽静。
刘老师斜背着一个帆布包,心情沉重地看着一块块墓碑。在一个较为偏僻的一座墓旁,刘老师有些艰难地俯下身子,仔细地审视着墓主人的照片。照片上的男孩开心地笑着,无不透出他的英俊潇洒。照片旁边的碑文清晰地写着:吾儿王子之墓,生于一九八六年八月,卒于二零零八年十月。
其实,刘老师和王子无亲无故,可是,他为什么要来这山上看望王子呢?只因为王子是他六年前教过的一个学生,尤其是在一个月之前,当王子临终之时曾经眼巴巴地恳请刘老师在他走后能够去山上陪他一会儿。然而,就是这个王子,曾经给刘老师留下了痛苦的记忆。
2
六年前的那个教师节上,三十五岁的刘老师被评为市十佳优秀班主任,他从教育局长的手中亲自接过镏金烫红的荣誉证书,学校校长还专门为他写了大红喜报贴到校内最显眼的地方。人逢喜事精神爽,刘老师见谁都笑呵呵的,但是,他依旧潜心自己的教学和班级管理工作。
此后不久,有个叫王子的学生从外地转来慕名插入刘老师所带的高一(1)班。十六岁的王子个子不高,但是眉目清秀留着很时髦的燕尾头,看上去神采奕奕,王子给刘老师留下了很不错的最初印象。
但是,在以后的日子里,通过各种渠道反馈的信息表明,王子在学习和日常行为等诸多方面都存在着巨大问题。刘老师想,既然人家的家长从大老远把孩子送到自己的班级,证明人家信得过咱,那么,咱就应该尽力把着孩子教育好培养好。
于是,刘老师把王子叫到办公室,让他坐在了自己对面的椅子上。
“王子,你刚来我们学校时间还不长,这里的环境你适应了吗?”刘老师问。
“有什么适应不适应的,在哪里都一个味,没劲。”王子满不在乎地说。
“你都去过哪些学校呢?”
“这就多了,有点名气的学校我都呆过,不过都走马观花似的没呆多长时间就离开了。”
“为什么呢?”
“我爸爸妈妈是搞房地产的,他们的生意做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你现在的学习情况怎么样呢?”
“我没有想过,你问这干什么呢?”王子有些不耐烦地说。
“最近,老师们反映你从来不交作业,是真的吗?”刘老师非常耐心地问。
“我从来就没有做作业的习惯,有些老师整天管这样的闲事,是不是有病呀。”王子东张西望地说。
“你怎么这样说老师呢?你不认为这是老师们在关心你吗?”刘老师没想到王子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不用你们关心,教不教是你们的事情,学不学我自己说了算。”
“王子,你说的也有一定的道理。是呀,牛不想喝水,硬摁着牛头去喝有什么用呢?不过,你这样下去,将来肯定会后悔的。”刘老师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说。
“班主任,如果你没话说了我就回班了?”王子站起来不耐烦地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王子,我还有话问你。你为什么从来就不参加值日劳动呢?”
“我不会,没干过。”
“学生做值日是对班级应尽的义务,难道你不知道吗?”
“这个义务谁想尽谁尽,与我无关。”
“王子呀,你应该知道劳动对我们每个人都至关重要,我们青少年必须从一点一滴的小事来培养热爱劳动的好习惯。爱劳动会使我们受益终身啊。”刘老师语重心长地说。
“算了吧,我还用劳动吗?在家有保姆,我什么活也不用干。我爸爸妈妈有的是钱,我长大了啥也不用做,照样吃香里喝辣里。”
“可是,那毕竟不是你自己劳动创造的呀。”刘老师望着王子心不在焉的表情,感觉面对眼前的这个孩子讲什么大道理都如同对牛弹琴。
“王子同学,听说你经常和班里不少同学闹矛盾,并且你还出手打人,有这事吗?”
“有。都是因为我看他们不顺眼,来气。我要让他们都知道我王子的厉害。”王子恶狠狠地说。
通过以上的交谈,凭着刘老师丰富的班主任经验,他已经清晰发现王子的生命之舟正在偏离航向,也许他的爸爸妈妈还不知道自己的孩子现在的状态已经非常危险了吧。强烈的责任感和危机感让刘老师觉得必须马上见到他的父母,据实相告,尽快来挽救这只迷途的羔羊。
3
一天上午,刘老师给王子的爸爸打了电话,邀请他来学校共同探讨王子的教育问题。刘老师按照惯例,先给家长准备一把干净的椅子,然后沏上一杯热茶敬候家长的到来,因为他一直认为家长来学校那是对学校和班级工作的莫大支持。因此,他总是诚心实意地对待每一位家长。
刘老师透过玻璃窗看到一辆崭新的白色“宝马”车在办公室的楼下缓缓停下,先是一位戴着墨镜的青年从副驾位置下车跑步打开后面的车门,恭恭敬敬地迎候一位中年男子下了车。这中年男子中等身材,留着寸头,大腹便便,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西装,大摇大摆地独自一人向二楼刘老师的办公室走去。
“我就是王子的爸爸,哪位是他班主任?”他大声喊着,让其他老师感觉莫名其妙。
“我就是,欢迎你的到来。”刘老师说着急忙迎了上去和他浅浅地握了一下手。王子他爸从裤兜里掏出纸巾擦了擦手便扔进了旁边的废纸篓里。
“王老板,你儿子来我们学校也有一段时间了,总体看还可以,优点我就不说了,有这么几个情况我想和你交流一下。”
“有话你就直说吧,我听着就是了,哈哈。”他的笑声嘎然而止,眼睛盯着手上那几颗大钻戒。
“王子从来都不做值日,其他学生对他的意见挺大的。他在家什么活都不干吗?”刘老师问。
“这个我知道,我每个星期都给他钱雇人替他做值日。我在家里给王子高薪雇了好几个保姆伺候他,什么活都有下人去干,还用得着我的宝贝儿子干吗?”他不以为然地说。
“王老板,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想说劳动如何如何重要。但是,根据我这么多年的经验,我认为,现在是市场经济了,更提倡孟子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理论。我不用搬一砖一瓦,只是每天陪着领导喝喝酒打打麻将洗洗桑拿,一栋栋高楼大厦就拔地而起。给各路神仙打点完之后,接下来我就有数不完的钞票了,哈哈。”
“如果孩子从现在养成了好逸恶劳的习惯,恐怕对他的未来不好吧。”刘老师不无担心地说。
“不满你说,我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哪怕我儿子我孙子什么都不干,照样会荣华富贵。只要他们有个健康的身体就可以了,哈哈。”
“但愿如此吧。”刘老师感觉在这个问题上的认识距离实在太大了难以达成共识。
一阵沉默之后,刘老师接着说:“王子还经常和其他学生闹矛盾,学生普遍反映他很霸道。不能和他人友好交往,这可是个大问题呀。”
“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这个社会你不强硬,别人就会站在你的头上拉屎。我搞房地产这么多年,如果没有白道黑道撑着,早被人家一泡尿淹死了。现如今,我在业内可谓大名鼎鼎了,我一跺脚地球就得摇三摇。眼下,在学校里谁敢欺负我家王子,那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不用我动手,就会让这帮龟孙子哭爹喊娘满地找牙。”
“王老板,现在的问题是你家王子老是欺负其他同学呀。”刘老师有点生气地说。
“没有关系,谁家的孩子受伤了,我用我的‘宝马’拉他们去医院,哈哈。”王老板非常傲慢地笑着说。
就王子在班里横行霸道的问题上,刘老师万万没有想到王老板口吐如此狂言。
为了缓和有些紧张的谈话气氛,刘老师起身给王老板的茶杯里添了些开水。此刻,王老板点上一只香烟,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吐着烟圈。
“王老板,王子在学校里从来不交作业,学习成绩也非常差。现在才高一,抓抓紧学习还是能够赶上来的,这需要家长和老师密切配合呀。”刘老师非常诚恳地说。
“哎呀,我说刘老师,你这话我不爱听。我把王子交到你们学校和你的班级里那是看得起你们,我是向你们学校交了巨额赞助费的。王子学不好,完全是你们老师们没有尽心和无能,这与我们家长有什么关系,你们不要拉不出屎来怨茅坑。”他站起来指着其他正在办公的老师们说。大家好像没有听见他的话似的继续备课和批改学生的作业。
“王老板,你不要生气,有不同意见我们可以探讨,是吧。”刘老师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还是尽量微笑着说,“在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家长的导向作用是至关重要的。”
“《三字经》里说得好,教不好,师之惰,孩子学不好,关键是老师误人子弟。”
“《三字经》里也有‘养不教,父之过’呀。”刘老师严肃地说。
“怎么啦,你这不是在说我不爱自己的儿子吗?告诉你吧,我们老王家三代单传,王子是我们的命根子,谁敢对王子说三道四,就是打我老王这张脸。”他站了起来气呼呼地大声说。
“王老板,话不能这样说。其实,王子是个很不错的孩子,你看他平时不吸烟不喝酒不上网吧,有很多学生都做不到这一点呀。”刘老师真的不想和他再说什么了。
“姓刘的,你也别在我面前装什么假惺惺了。王子昨天回家就哭着告诉我说你在众人面前骂他还打了他几个耳光!有这事吗?”他指着刘老师恶狠狠地说。
“没有,绝对没有的事!”刘老师非常委屈脸涨的通红说地说。
“好啊,你是说我家王子在说谎,告诉你吧,我儿子从来就不会说谎。瞧你这熊样,虚伪不诚实,好孩子也会让你教瞎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呢?竟然敢骂老师!?”刘老师简直愤怒了。
“骂你们又怎么啦,学生骂老师是家常便饭,学生杀老师以后也不是什么狗屁新闻。”此刻,他地痞无赖的丑恶嘴脸暴露无遗。
“可悲,可悲……”刘老师被气的无话可说了,脸色白的非常吓人。
这时候,王老板打了一个特别简短的电话,不一会,进来两个戴着墨镜的男子。
“王子的班主任身子骨不太舒服,你们两个帮刘老师按摩几下吧。”他两眼露出凶光。
刘老师还没有反映过来怎么回事,那两个男子饿虎扑食般冲了上来,雨点般的拳头落在了刘老师的身上。最后,其中一个男子从怀里掏出一把片刀在刘老师的右脚踝上狠狠砍了一下,他顿时昏了过去。
王老板给市120拨打了电话:“这边学校里有位老师意外受伤,请你们马上过来处理一下吧,拜拜。”
王老板在前,俩男子在后,三人若无其事地下了办公楼钻进‘宝马’一溜烟地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办公室里所有老师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变惊呆了,待大家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便共同把身负重伤的刘老师抬上120急救车送进了医院。
经过医生的精心救治,右腿总算保住了,但是右脚踝的伤再也难以复原,走起路来总是一瘸一拐的了。
4
山上的风更紧了,一棵棵松柏随风摇动。
刘老师坐在王子的墓前,抚摸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右脚踝的伤疤,想着几年前那段痛不欲生的伤心往事,内心的伤痛只能由自己来咀嚼啊。
王子笑得多么灿烂、多么阳光、多么自信。然而,他的生命却定格在了二十二岁上。这是一个多么令人羡慕的年龄呀,人生之路才刚刚开始,而他却长眠于此,再也看不到春天的花朵,秋天的红叶,冬天的雪花。他本该和其他同龄的孩子一样,有的在大学里吸允着知识的琼浆,规划着宏伟的蓝图,有的已经走出校门,为了创造美好生活正挥汗打拼。
王子为什么会走向了一条不归路呢?刘老师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似乎忘记了脚踝的伤痛。
5
刘老师受伤之后,他的爱人发誓要到法院去起诉王子的爸爸。王老板派人送来了住院所需医疗费,并且还有一张纸条:你们想去哪里告都将奉陪到底,反正我上面各级公检法都有朋友,大不了我进去待两天就出来了,可是你们全家大小的安全这就不好说了,事情不大,看着办吧。
刘老师把纸条撕得粉碎,心里暗暗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有仇不报妄为人,总有一天要为这条伤残的腿有个交代。
在家修养三个月后,刘老师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学校,可是,他感觉学校里的一草一木都陌生了许多,他总是低着头默默走路,尽量避开人们异样的目光。
校长把刘老师请到办公室先是安慰了一番,然后说:“这几个月找了好几个老师代理你们班的班主任工作,效果都不太理想。你现在回来了,还是交给你吧,你看有困难吗?”
“校长,我接着干也可以,但是你首先要把王子调到其他班级或者劝退再说。”刘老师一字一句地说。
“刘老师,这个恐怕不好办吧,你想呀,哪个班还敢要王子呀,至于劝退嘛,倒不难,可是,我们学校刚搬入新校区,资金短缺,债务巨大,人家王子的爸爸王老板给的赞助费数额可是不小呀。你是我校唯一的市十佳班主任,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的确,你受了些委屈,但是也应该从学校的大局来考虑问题吧。”
“校长,我的腿都这样了,并没有给学校提出任何要求,这还不顾全大局吗?”刘老师眼圈红红地说。
“这样吧,刘老师,你如果感觉再当王子的班主任不方便的话,我再找其他老师,但是,王子是不能劝退的,请你理解我当校长的苦衷,好吗?”
刘老师苦笑了一声,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校长室。
6
刘老师的语文课向来抑扬顿挫神采飞扬目光炯炯有神,但是,现在他的眼神充满了抑郁的伤感,尤其在课堂上看到王子的时候,就像一把尖刀插在自己的心口痛不堪言。眼前不由地浮现出王老板玩世不恭地痞无赖盛气凌人的丑恶嘴脸,你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还说什么子孙三代啥也不干都能永享荣华富贵,真是小人得志便猖狂,怎么就忘记了富不过三代的古训吗?千万资产扛得住一个败家子几年的折腾吗?的确,王子是你的命根子,虽然学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是培养一个败家子的速度可能会快的惊人呀。
刘老师也说不清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一想到还未痊愈的伤腿和在医院里看到的王老板的那张嚣张的纸条,就感觉心安理得多了,为什么他不仁我就能不义呢?
于是,刘老师下一步具体该怎么做好像成竹在胸了。
王子依然如故,作业不交,值日不做,对待同学动不动就以拳相向,同学管不了,老师不敢管,大家都敢怒而不敢言,他好像是个真正的王子,每个人都敬而远之。
在刘老师的语文课上,王子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非常老实。刘老师有意想和他接近,但是王子甚至不敢直面老师的眼睛。
02年寒冷而漫长的冬天悄悄远去,渴望已久的春天被一只只小燕子衔了回来,柳枝软了,小草绿了,花儿笑了。
在阳春三月的某一天,刘老师把一张精美的生日卡片和温馨的祝福送给了王子。王子双手接过刘老师的生日礼物,恭恭敬敬地说:“谢谢你,刘老师。”
刘老师第一次真切地感到王子的话是发自内心的,他的笑如此的清纯,王子分明就是一个很单纯的大男孩。此刻,刘老师犹豫了,他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但是,在刘老师的脑海里王老板狰狞的面容总是挥之不去如影相伴,还有何不忍心的呢?就让狂妄无忌者得到应有的惩罚好了。
从此之后,王子不再有意躲避刘老师了,他有时候还主动找刘老师说会话,他们言谈之融洽似乎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什么不愉快一样。
一天下午放学之后,刘老师对王子说:“你别回家吃饭了,我和几个朋友聚会,你一块去吧。”
“我去合适吗?刘老师。”
“你如果信不过我就罢了。”刘老师也不勉强地说。
“反正我爸爸妈妈都不在家,行呀,我跟老师你去玩。”王子不假思索地说。刘老师却会心地笑了。
在学校附近一个较为上档次的酒店里,刘老师和他的三个朋友以及王子共五个人在雅间里依次落座。其中一人掏出烟来敬每个人,王子看着刘老师说:“我不会抽烟,真的不会。”
“你是男子汉了,可以抽点试试了。 ”刘老师说。
王子接过烟点着,没轻没重地吸了一大口,就像堵了烟囱的火炉从口里原封不动地冒了出来,还咳嗽了不停。但是,不一会功夫,王子吸得就有模有样了。
刘老师把白酒启开,给每个人斟满杯子。
“刘老师,我没喝过,真的不会喝酒。”王子说着吸了一小口烟。
“你没喝过,怎么就知道自己不会喝酒呢?你刚才不会吸烟,现在不也会了吗?以后在社会上混,烟酒不沾一点门都没有。”刘老师点着头表示赞同朋友的经验之谈。
王子端起酒杯和大家共同碰过后慢慢饮了起来。
“老师,没想到酒还这么香呀,我以前怎么就不知道呢?”王子小脸红扑扑地说。
这顿饭把刘老师和王子的关系拉得更近了。
几个星期后,王子回请刘老师,刘老师爽快地答应了。王子掏出他爸爸那次来学校时吸过的进口烟递给刘老师,他紧皱双眉,把接过的烟放在桌上。王子随手点上自己嘴里的烟熟练地吸着。
两个人你来我往,不大一会儿,一瓶白酒所剩无几了,二人都略有酒意。
“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刘老师了。”王子手不离烟地说。
“此话怎讲?”刘老师问。
“去年你找我谈话之后,我回家向我爸爸撒谎说你当中羞辱并打了我的耳光。正巧你打电话让他来学校,他就带着怒火来找你的,结果就……”
刘老师沉默着,使劲地吸着烟。
“我平生第一次说谎就捅了这么大的祸,我错了后悔了,但是已经无法挽回。老师,你就狠狠地打我吧,也许我会好受些。”王子拿着刘老师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打,可是,刘老师用了好大的劲才把手抽回来。
“刘老师,我知道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的,是吗?”王子眼巴巴地望着刘老师说。
“怎么会呢,你别想这么多了。”刘老师有意躲开了王子渴望的眼神。
王子把杯中的半杯酒一饮而尽,趴在桌子上“呜呜”哭起来。
“刘老师,你知道我为什么不交作业,不做值日还打骂其他同学吗?”
“我不能理解。”
“老师,我除了有钱还有什么呢?我如果不那样做,有谁还记得世界上存在着我这样一个人。否则,我王子和个死人有什么区别。”
“你们家有的是钱,你不用辛苦什么都有了,还有何求呢?”
“因此,我觉得生活像一潭死水,一点意思都没有,要不是为了我爸爸妈妈,我早就不想活了。”
“你是他们的命根子,命根子……”刘老师一遍遍地重复着。
“是的,如果我离开了,他们这辈子算彻底完了。”王子擦掉眼泪又点着一支烟说。
刘老师再也不忍心看到王子痛苦的样子,他毕竟是个还未真正长大的孩子,在自己十几年的教学和班级管理中不知道原谅了多少犯错误的孩子,难道就不能再给王子一次重获新生的机会吗?难道就为这条业已伤残的腿而让一条鲜活的生命就此暗淡下去吗?罢,罢,罢,就让这一切当做命中注定吧。
“王子,你才十七岁,烟酒还是少用为好,网吧也应该少去呀。”刘老师提醒着王子,心儿像放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轻松了许多。
“老师,我的生命里如果再没有了烟酒和上网还有啥意思呢?因为在这里面我找到了刺激和自信。”
“可是也要适可而止,因为那毕竟是在虚拟的世界里。”刘老师从王子的手中夺过酒瓶说。
“我现在是管不了这么多了,不过,我还是要谢谢老师你对我的关心。真的,你是我遇到的众多老师里最善良的一位,我最近感觉你甚至比我父母都爱我。”王子突然跪到在刘老师的面前继续说,“老师,你以德报怨,我替我爸爸请求你的原谅。”
刘老师扶起王子,然后一瘸一拐地走在大街上。可是,等到酒醒之后不知道还记起酒桌上说过的话和瞬间萌生的恻隐之心吗?
7
山上的风时大时小,太阳把温暖洒向了脚下这片墓地,哨兵一样挺拔的松柏留下了一道道渐渐变长的影子。有几只山雀从山的那边“叽叽喳喳”飞来越过墓地上空消失在附近的林子里。
在这大片的公墓中,偶尔有几个墓前或站或蹲着一些人,他们的心情都一样的凝重,一定是在缅怀亲人昔日的音容笑貌,追忆着与之共同走过的蹉跎岁月。
刘老师坐在王子的墓前,望着一个挨着一个的大理石墓碑,仿佛置身于书面装订各具特色内容曲折波澜的书林中。
是呀,今天刘老师正在翻阅不就是王子这册本不该画句号的书吗?
刘老师想,唉,王子呀,我们在一起吃饭的机会也仅有两次。第一次在我和几个朋友的酒桌上你学会了吸烟喝酒,并且我们有意无意谈论的上网问题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第二次在你回请我的酒店里,发现你已经痴迷于烟酒和上网了。那次,我们都醉了,但是醉酒不醉心,你说过的话现在还在耳畔回响,你说我是你遇到的老师里最善良的一位,还说我比你的父母都爱你。你知道我当时听到你这些话的感觉吗?真的就像被人重重地打了几个响亮的耳光,脸上火辣辣的。你还曾跪倒在我的面前恳请我的原谅,可是,我现在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和饶恕自己,因为是我教会了你吸烟喝酒和上网,我真的不知道你生命之花的凋零是否与此有直接的关系啊。
其实,刘老师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个特殊的地方看望王子,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所料。
8
05年,王子高中毕业了,他的许多同学都考入名牌大学。而他的爸爸王老板花钱想让他去上个不错的大学,但是,王子对学习一点兴趣都没有,说什么也不愿意去上。于是,王子从此流入社会,过着纨绔子弟的生活。
不久,刘老师听说王子抢劫行人财物被警察抓住。你王子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钱,凭什么还抢人家的东西呢?你这是犯得哪门子邪呀?不过,刘老师心里暗暗窃喜,按照我国刑法的有关规定,抢劫罪最少要判十年有期徒刑,这下倒要看看王老板你还能那么狂妄吗?
可是,王子很快就从看守所里出来了。原来,王老板到他的那些在公检法的朋友家里一座,王子竟然无罪释放了!
刘老师很久一来的愿望落空了,他感觉天空总是灰蒙蒙的,一瘸一拐的腿更加沉重了。他时常拿起心爱的唢呐尽情倾诉心中的哀怨和惆怅。
日月轮回,王子的消息越来越少,刘老师渐渐地快把他忘记了。
就在几个月前,本市连续发生了几起抢劫强j*杀人大案,被害者都是二十岁左右的漂亮女孩。一时间,整个城市笼罩在恐怖的气氛中。经过省市各级刑侦专家和公安干警的密切配合,采用现代高科技的侦破技术,最终抓住了这个杀人恶魔。
在法院就要对此案审判的这一天上午,刘老师怀着异常复杂和沉重的心情坐在旁听席的最后面。
不一会,王老板和他的家人默默地进入审判大厅在靠前的位置坐下,他低着头拿出纸巾擦着自己红肿的眼睛。
审判长、审判员、书记员、公诉机关,原被告双方的辩护律师及代理人在各自的位置上就坐。
随着审判长一声“带嫌疑犯!”,两名荷枪实弹的刑警押着带着脚镣手扣的犯人步入被告席。在被告席上的不是别人,正是王子。
此时的王子虽然站在被告席上,但是,他一脸轻松,显得无所谓的样子,甚至还微笑着给他的父母和刘老师打着招呼。可是,旁听席上已经有不少人在流泪了。
接下来,公诉机关的检察官宣读了王子的犯罪事实,最后提请法官要严惩犯罪分子。原被告的辩护律师给自己的当事人进行了激烈的
辩论。
经过短暂的休庭合议之后,很快又重新开庭了。在开始宣判之前,审判长问:“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你可以回答也可以不回答,这不影响最后的审判结果。”
“你问吧,我愿意回答你提出的所有问题。”王子很平静地说。
“你知道你现在犯罪了吗?”
“可能是吧。”
“在羁押期间,你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走向犯罪道路的吗?”
“是命中注定吧,大概从学会吸烟喝酒和痴迷上网就开始了吧。”
“为什么?”
“因为现实太无聊,我靠烟酒打发日子。在网络游戏中,我可以为所欲为,想杀谁就杀谁,在圈子里我被称为大英雄,因此我找到了久违的自信。但是,一回到现实世界里,我无所事事,没有人真正看得起我。我憎恨所有的人。”
“听说你家很富有,为什么还多次抢劫他人钱物呢?”审判长不解地问。
“的确,我家有的是钱,在我眼里,钱和白纸没有什么区别。我抢劫他人仅仅为了刺激好玩罢了,看着他们异常恐惧的表情,把抢来的钱在火上点着,望着一道道蓝盈盈的火焰,我就有一种莫名的心理满足感。”王子说着还有些陶醉的样子。
“你为什么如此残忍地杀害了几位年轻的女孩呢?”审判长强忍心中的怒火问。
“其实,我也没想杀她们,我只是想和她们玩一玩找点刺激,但是她们为什么要反抗呢?”
“你找点你给她们的父母亲人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吗?”
“法官,我让我爸给她们的家人足够多得钱不就行了吗?”
“你以为钱是万能的吗?你彻底被钱毁了!”审判长不无惋惜地说。
最后,全体起立,审判长做出判决:犯罪嫌疑人王子,犯抢劫罪和强j*杀人罪,物证、人证确凿,犯罪情节特别恶劣,危害特别巨大,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之有关规定,判处王子死刑,罚金30万元,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审判长话音未落,王子脸色苍白浑身瘫软在被告席上,对着旁听席上已经昏倒在地上的爸爸妈妈绝望地喊着:“爸爸妈妈,你们要救我啊,快去求求你们以前找过的叔叔阿姨吧,我再也不敢了,呜呜……”
王子被刑警押走了,他回头对着刘老师说:“老师,我对不起你,求你到时候去山上看我啊!”
刘老师点着头挥着手目送着王子在视野里缓缓地消失了。
王老板没有提起上诉。王子很快被执行了死刑,就葬在了城外山上个公墓里。
王子死后,王老板这位地产界的大鳄悄悄离开了这块伤心地。
9
太阳被大块的白云遮住了,山上的风又渐渐大了起来。刘老师感觉身上凉嗖嗖的。不过,他犹豫过后还是来到山上履行了对王子的最后承诺,内心稍稍得到些宽慰。
刘老师正要准备离开,却从不远处传来时断时续的哭声,他一瘸一拐地循声而去,在一块墓碑前,一位中年妇女正席地而泣,悲痛欲绝。
墓主人是个仅有十八岁的美丽女孩。
“大嫂,你哭的是……”刘老师小心翼翼地问。
“是我苦命的孩子。”她边哭边回答。
“她怎么啦,是有病了,才……”刘老师非常同情地说。
“她真要是有病,我心里就好受多了。我可怜的女儿是让一个叫王子的给害了呀,我恨不得亲手把他杀了,呜呜……”她泣不成声地说。
刘老师听罢心里“咯噔”一下,他突然觉得是自己害了这位素昧平生的陌生女孩,更对不起眼前这位痛失爱女的大嫂。
10
太阳从云中钻了出来慢慢向山边靠拢,此刻,风继续刮着,只见一只乌鸦,站在一棵松柏上缩着头东张西望。地上的枯草直立着,犹如凌乱的铜丝,一丝发抖的声音,在空气中愈颤愈细,细到没有,周围都是死一般的静。
刘老师从包里取出伴随自己多年的唢呐,一支《安魂曲》在山上凄凄惨惨地回荡着。
忽然,背后“嘎嘎”的一声大叫,刘老师回头望去,只见那乌鸦像受到惊吓似的张开两翅,一抖身,直向着远处的天空飞去了。
2008.12.14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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