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上 秦 腔
最近一段时间,我越来越喜欢上了秦腔。早上跑步锻炼之后,总是在老年人活动中心听几折子秦腔;还专门给自己手机上下载了一些秦腔名段,闲暇之时就放开听听;南关村在老年人活动中心举办迎奥运秦腔大赛,每晚上我都去坐在广场,一边纳凉一边看戏,凉风习习,秦腔声声,甚是清爽,甚是释怀。
但是,说实在的,作为一个土生土长地地道道的关中汉子,我从小就不大喜欢看戏,不喜欢听戏,对秦腔一点也不感兴趣。觉得吼唱秦腔的人不是些疯疯癫癫的,就是脑子有点问题,我真的有点奇怪人们为什么那么喜爱看戏听戏唱戏呢?
记得小时候,还是人民公社生产队的时候,我们小孩子每到星期天和下午放学后,都要提个箪笼到地里给自家的猪羊捉草。每天傍晚,太阳快下山的时候,生产队收工了,我们小孩子也都提一箪笼草,随着大人们一起从地里回家。太阳红红的圆圆的,挂在树顶上,霞光染红了西边的天空,西边的群山灰蓝灰蓝的,显得很高很大很近很清,那一棵棵大树也灰黑灰黑的,默默地站着,一动不动的,夕阳给群山镶上了一道儿红边儿,好看极了,好像是一副凝重的油墨画。回家路上,大人们三三两两走在一起,有说有笑;我们一群孩子也打打闹闹、你追我赶。这时最有意思的是给生产队到苜蓿地放牛放马的邻里毛大叔,他常常骑在马上,放开喉咙唱秦腔戏,声音很大很重很凄凉,在空寂的原野上传得很响很远,惹得大人、小孩子们都“哈哈”大笑。邻里毛大叔是生产队的饲养员,家里情况不好,人也比较“扑稀”,生产队上的脏活、累活、别人不愿干的活,队长总是叫他去干,特别是宝鸡峡水渠或水库里淹死了人,捞人埋人都让他去。他平时也有点神神经经的,是大人们打趣说笑的对象。当他骑在马上唱完一折子戏后,大人们总是笑着喊:“再来一段,再来几句!”我们小孩子也跟着起哄:“毛大叔,再来一段!”他有时也就真的又吼开了。有的时候,我们一群小孩子在没有大人的时候也瞎起哄:“毛大叔,再来一段!毛大叔,再来一段!……”他有几次是真的生气了,大骂我们,追打我们,我们就“轰”的一下跑散了,边跑边喊:“毛大叔,再来一段!毛大叔,再来一段!”现在回想起来,他唱的什么,我们一点也听不懂,但是,他骑在马背上,摇晃着头,舞动着手,很着迷唱戏的样子,尤其是那很大很重很凄凉的声音,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里…….
还有我家斜对门的杨大叔,也是个戏迷。杨大叔大辈子是单身,他为人耿直,待人和善。他家门前有个大槐树,长得很茂盛,枝繁叶密,绿荫满地,大家平时吃饭都喜欢把饭碗端到杨大叔门前的槐树底下,边吃饭边海聊,尤其是在夏天晚上,相邻们都聚集到他家门前的大槐树底下纳凉闲聊下棋。杨大树爱听秦腔戏,他有一台半导体收音机,那时候我们这儿很少有人有收音机,杨大叔经常坐在门前大槐树底下,打开收音机听戏,大人们围坐在旁边,边听戏边闲聊,每听到好处,大家一声不响,任凭戏声在大槐树下弥漫回响。杨大叔不爱说话,他经常神情专注的听戏,而我从没有听过杨大叔哼唱过一句戏,他有时只是叹口气说:“高台教化人呵!”我从不爱听戏,对于秦腔戏我一直觉得是粗喉咙大嗓门,野声野气的,听不清一个字。因而,在大人们听戏的时候,我们一群小孩子就在一边戏耍打闹,常遭到邻居大伯大妈们的训斥,我当时真的很纳闷,秦腔戏有什么好听的呢?
每到逢年过节,各村都要演大戏,有钱的村还会请来西安易俗社的名角助兴演出。记得有一次西安易俗社的任哲中等秦腔名角来我们村上唱戏,整个全村沸腾了,连周围村庄的人也很兴奋激动,人们相互打听,相互告知。演出的时候,那阵势,那场面真的很大,看戏的人很多,熙熙攘攘,掌声不断,热闹非常。特别是每逢县上的农历十月会,大戏台子一搭,大戏要演一个月,更是精彩,更是热闹。农历十月会是我们县上的大型农资贸易会,卖什么的都有,农具、衣帽、布料、小吃等等,一应俱全,也有耍马戏的,耍杂技的,尤其是县上为了扩大“十月会”的影响,活跃会场氛围,在会场中心地方搭建大戏台子,请来省内大戏团大名演,前来助兴演出。那时候农闲了,城里乡下的人都来赶会,有买东西的,有闲逛的,有看杂技马戏的,有看大戏的。看戏的人很多很多,有坐的,有站的,人山人海,铺天盖地。听说,坐在戏台子前看戏的,都是天刚麻麻亮就拿着小凳子,来占地方的;而来迟点的人,有的坐高凳子,有的立着;再后来的人大多站在凳子上,有的干脆站在自行车后座上看戏。我们小孩子大多不喜欢看秦腔戏,但是大人们怕我们跑丢了,硬是拉着我们和他们一起远远的看戏,那秦腔戏声满天的吼,就象是钢针直往我的耳朵里扎,真的很难受,乘大人们看戏着迷不留神的时候,我们就跑开了。
那个时候,我一见到演戏,心里就反感,暗暗的发誓:自己一辈子都不喜欢秦腔!
是啊,对于自己来说,小的时候是唱着《我爱北京天安门》、《东方红》和《学习雷锋好榜样》长大的,20岁的时候喜欢听邓丽君的歌,而立之年时好像不喜欢听歌哼歌,脑子里没有歌曲的痕迹,想起来那个时候可能生活中没有一点歌声吧。但是,进入不惑之年后,也许是落伍于时代了,对流行歌曲一点也提不起兴趣,总觉得轻飘飘的,而人生的坎坎坷坷喜喜乐乐,许多事许多话慢慢的放在心里,开始已经不轻易说了,不像二、三十岁时喜怒于色,高兴时“哈哈哈”开怀大笑,难过时怨天尤人激愤抱怨发牢骚,因为已经知道许多话说了也是白说,说了可能成为别人饭后茶余的谈资,甚而成了别人的一个“把柄”。面对生活,真的是“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这个时候,我才逐渐明白了父老乡亲喜爱秦腔的原因了,才开始体会到了秦腔的真正魅力了,那悲凄的曲调,那震天的吼声,让人震撼,让人沉醉。听一段秦腔,吼几句秦腔,任凭心中的喜怒哀乐随着秦腔一起奔放,一起宣泄,一起咆哮,一起怒吼,岂不痛快!
也许,真的是年龄的关系吧,我开始喜欢上了秦腔,喜欢秦腔那凄凄哀转的弦音,喜欢秦腔那真真切切的哭诉,喜欢秦腔那悲恸欲绝的震天大吼。闲暇之时,或烦闷之时,听听秦腔,任心绪随着那弦音一起流淌,或凄惨,或哀怨,或缠绵,都会在心里泛起粼粼浪花。有时情不自禁的大吼一声“走进陕西韩城县,杏花村边有家园…….”虽然,只是一句半句,但是,真的让人精神为之一振,轻松了很多,好像把心中的烦闷一下子吐了个干净,浑身上下连骨子里都是舒畅的。
秦腔,千百年来从黄土里挤压出来的声音,从秦川人心底里憋出来的、皱纹里淌出来的,眼角边渗出来的声音,随着西北风伴着黄沙,激荡在八百里秦川,回荡在我的心里,陪伴着我走过下半辈子的人生之路!
2008年9月6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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