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缘　

如果有缘，来生我们还要做朋友。　

——题记　

一　

列车缓缓启动了，枫向着站台最后看了几眼。他将要离开这个城市四年了，可她，雪儿，没来，没来送他。一时间，惊奇、失落连同伤感离愁一并袭来。终究还是没来。握在手心的手机也仿佛失去了灵魂，没精打采的，与他面面相觑。他恨恨地将手机在座位靠背上磕了一下，没想没磕出他盼望已久的信息，倒是磕出一个“刃”字来，禁不住黯然神伤。　

列车已然出站加速了，枫的心却依然停留在车站的某个地方，只是心跳也跟着列车加速而急剧加快，蹦蹦跳跳地似乎要跳出来一般。枫能感觉到心在被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撕裂着，吞噬着，可他还勉强保持着平静的面容。　

“我离开这个小城了。如果有缘，再见吧……”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终于下定决心给雪儿发去了这么一条信息。他知道，即使在深夜，雪儿的手机也总是为他开着的，所以，雪儿此时一定会看到这条信息的；很快，发送报告也证实了这一点。　

但雪儿并没有回复他。列车静静地行驶在铁路上，一会儿过桥一会儿穿山洞一会儿在平原上奔驰。时值初秋九月，铁路沿线的风景既有夏的绿意与旺盛又有秋的金黄与喜气，可是，他什么也看不进去。他在等待来自手机里的送别，但握在手里的手机此刻仅仅扮演了钟表的角色，它只是将时间向后无限地延长着，于此同时却将有关雪儿的画面一点一点一滴一滴召唤出来。　

认识雪儿是在8年前，他们都还在读小学。几年里同过班，坐过同桌，慢慢地还成了好朋友。升入初中后，有段时间两个人分分合合地过了，初中的最后一年总算天遂人愿将两个人如愿以偿地分到了同一个班。只可惜，两个人之间成绩上的差距始终存在着并随着岁月的累积与学历的增长逐渐拉大着，以至于枫对升学基本上成竹在胸时雪儿却在为中考而焦头烂额。甚至于，她有时觉得，能够混进他所在的这个火箭班已经相当不错了，至于考如他理想的高中，那是遥远的梦想，可望不可及。　

中考很快拉响了警报，距离中考只剩100天时，雪儿选择了逃避在复读生涯里开始了新一轮的冲刺与挑战。而枫则理所当然如愿以偿地考入了理想的高中。枫提档案正式离开学校的那天，他们在校门口不期而遇，他是带着胜利的喜悦与微笑和她说话的，而她则明显带着学习的疲惫与力不从心，也许还有一些小小的任性与不服气。她说，我复读了，你等着吧，下一年里我要考入你所在的高中。他淡然一笑，好啊，那我在学校等你哦，但愿你没有食言。而后，转身，离开。他不知道，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刹那，止不住的眼泪正从雪儿脸上一滴一滴砸落在地面。为的是自己的不争气，也因为他将离开……　

复读的一年里，她给他写过几封信，字里行间是对他的学习生活的憧憬与羡慕以及对现状的担忧与无奈。他鼓励她，不要刻意去在乎结果，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末了，鼓励道，我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哟，好好努力，我相信我明年一定可以在校园里看到你。她大概是豁出去了，因为他此后再也没有收到她的只言片语，甚至一度同她失去了联系。　

二　

一年后的秋天，枫叶落了的时候，枫在果真在校园里看到了雪儿，白皙的面庞，苗条的身姿，披肩的秀发让枫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小美女就是记忆中的那个小丫头。诚然，雪儿长大了，也变漂亮了。只是，在他眼里，她永远都是那个简单，任性而有些天真的孩子。所以，更多的时候，他还是习惯性地把她当作那个小丫头来看待的，虽然他也知道她此时流露出的不满。　

有些事情，如果雪儿不告诉他，枫注定会蒙在鼓里。比如为什么雪儿去了他所在的高中却没有在他们重逢之前告诉他，他想过，但觉得女孩子大了都有自己的秘密，也不便多问，也没想过要问。可是，有一天，雪儿却主动告诉他了。原来，雪儿其实并没有真正考入他所在的高中，而是自费两三万调节过来的，为了他们的约定，也为了他。他听了，鼻子酸酸的一阵感动，嘴里却满不在乎的说：“你爸爸真舍得在你身上投资啊！”她瞪了他一眼，彼此心领神会的笑了。　

再比如，她说他是树，她要以他为动力；还比如从来不喜欢写日记的她现在也学着他天天写起日记来了……　

秋天渐行渐远而冬天却在不知不觉中渐深渐浓。12月的一个月明星稀的礼拜六晚上，她向他敞开了心扉，说是那样她可以更安心学习。其实呢，象她这么简单的孩子，内心里是藏不住秘密的，所以没等她把自己的决定说完，他已然打断并默许了她。她的决定早在意料之中，他知道她在自己面前缺乏自信，亦知道说出这些话她需要多大的勇气，但说实在的，喜欢吧，毫无疑问；但至于爱情，他总觉得不仅淡而且遥远。一时迷茫占据笼罩着他的心头。想到马上就要高考，而后他得赴远方求学，而她仍将在高中拼搏一年高三，他释然了。心知答应不答应其实都没什么，重要的是合理把握交往尺度。一旦他毕业离开了，她的依赖就会慢慢淡化的——倘若分开后依然如故，那倒是得好好重新审视一番——他没想到，他的这一想法在他一年后离开时终究还是深深地伤害了她。　

两个人就这样在一起了。一起学习，一起去图书馆，偶尔约上朋友一起去逛逛街，日子象水一样地过着，与往常无异。她数学基础差，他便在备战高考的同时抽出宝贵的时间帮她补习，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讲到她听懂并且可以举一反三为止。她是那种很容易知足的人，只要他偶尔能抽出一点点时间陪陪她无论学习还是说说话，她就很满足了，也因此在他快要高考那段时间，尽管他们一个月只见一两次面，她亦毫无怨言。有时候一连好几天看不到他的身影听不到他的声音，她便想打电话去问问。但又怕影响他复习，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拨通了，电话那端要么无人接听要么听到的只是一句“忙着呢”，她亦不生气反倒埋怨自己打扰他学习了，连连道歉，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　

高考如期而至。他考得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差强人意；而她则说，今年的考题那么难，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你该满足了。算是安慰他吧！　

约好了，枫离校前他们要一起去警岗山放风，扫墓，钻防空洞，留纪念照的，但是那一天她却食言了。他印象中她第一次食言。恰好那一天天气骤变，顷刻间乌云密布，大雨滂渤而至。他一直等到午后四点，此时马路上早已水流成河，而之前他一直在书店里看小四的新书《悲伤逆流成河》，多少有些天意的味道。他苦笑，然后不顾朋友的阻拦，伞也不撑独个儿去了警岗山，站在山顶傻瓜一样任雨水从眼帘里窜出，从脸庞滑落，在地面激起水花泛滥成灾，逆流成河。直到往事暂时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他才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座小城。当晚便去车站坐上了南下的列车。而后，他换了手机号，断绝了同她的联系……　

这似乎是个需要等待的暑假，也因等待而显得异常漫长。他在等带录取通知书；而同他失去联系的她，则在等他与自己联系。　

三　

接到录取通知书时，枫回来了。他选择了8月19这一天——农历七月初七，紫色情人节——归来，雪儿知道他将在这几天回来，但并不知道，他即使回来了也不愿主动联系他。于是使着小性，直到枫快开学时和她告别。按理说，这一天他所以的时间都是属于她的，但恰好枫的同学也选择这一天和他告别，于是枫便忙着和那些同学搭讪去了。雪儿觉得枫是有意冷落她，也是觉得他没有在离开前给她些承诺，便有些生气。回家时，坐在车上，雪儿赌气一语不发，直到下车时才冷冷地抛给枫一句话：“早知道这样，你今天就不要约我好了！”然后将车门重重合上，在没等枫反应过来作出解释时便跑着离开了。其实，也没什么好解释的，枫不是不明白她渴望承诺渴望永恒，可是她还太小，而他即将离开这个城市去远方，离别时的承诺究竟有多大的力量可以抵抗住时间和空间的考验呢？他不知道，亦从来没有人能知道更没有人能告诉他，何况他一直都是那种一切随缘的人。　

两天后，枫要去学校报道了。雪儿没有到家送他，亦没有在火车站站前广场或者候车室等着为他送行，枫却盼着，因为他早已下定决心大学四年里不活出个模样来就决不回家。车站里虽人山人海，但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是不会错过的，可他追究还是没有盼到，尽管他每一次都是最后一个开始移动的——最后一个排队，最后一个进候车室，最后一个剪票，最后一个进站，最后一个上车，最后一个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可她不知道，为了方便她送行，他宁愿拒绝父母亲友的好意，独个儿一人去车站啊！　

而今，车开动了，那个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声音却在记忆里模糊起来……　

“列车到站慢行，请即将下车的旅客作好下车准备……”一抬头，车厢内不知何时已然人潮涌动，枫这才从记忆深处清醒过来，“到站了？”他自言自语，语声里满是凄楚。　

是的，到站了。这里将不会有她的身影她的声音她的故事。枫想起了那个几乎被自己遗忘的约定，一时间心里翻江倒海，下一年你会不会在考到我的学校呢？思绪飘飞在繁花似锦莺歌燕舞的春天，而事实上，他却踽踽独行在本该五谷丰登硕果累累的秋天。这个秋天这个丰收的季节，于枫，反倒显得异常萧条。　

接生人员来了。带着无尽的哀思与剪不断理还乱的离愁，以及挥之不去的遗憾，枫无奈地上了校车。　

校车开动的那一刹那，枫再一次向着他来的方向回望了一会儿。她会不会此刻也在向这个方向眺望呢？他不知道　，也不愿再知道，这一眼，或许是作别吧！　

四　

大学里，枫有了新的朋友，只是那些无法知心的朋友让他总觉得身边缺少了什么。于是，很多个夜晚，他会想起远在家乡的她，想她的贴心，想她的任性。他知道她此刻也一定在想他，想知道他在大学的生活情况，并且希望他主动联系她。但他没有，他觉得她应该比较理解他，更应该明白他们之间已经有隔阂了……　

节的晚上，雪儿许是忍不住给枫发了信息。收到信息时，枫正在和新交的朋友一起游湖赏月。关于他们的事情，朋友是知道一些的，此刻看到他为难的样子，便好奇的问道：“你们在一起幸福吗？”他答非所问地道：“这样叫幸福？”“就比如中秋节时你们一起赏过月没？或者其他的，总之就是在一起很甜蜜很开心。”枫沉默了。思绪像柳絮一般飘飞到了那个永不回头的过往，是啊，虽然两个人在一起也近两年了，其实在内心深处，他一直都把她当作知音。这也就是她在他离开前送给他的日记中写的“我和他之间有一道永远也无法逾越的鸿沟”——看来，雪儿是知道枫有意和自己保持距离的，但是为什么她不点破？为什么……　

“那么，我劝你还是早说清楚吧！”朋友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　

于是，枫当晚便回复了雪儿：　

其实，爱需要一个理由　

就是我的心已被你俘虏　

我以为我的心早已为你　

停—留　

蓦然回首　天地悠悠　

我的心　

匆匆岁月的河流里　

漂—流　

如同一叶孤舟　

我是孤舟里唯一的水手　

我想我们都只是在寻找　

一种东西　

只求老去的那天　没有遗憾　

我的朋友　

而我更相信　有一种距离

可以使我们　永远

不离不弃

这个决定，雪儿其实早就料到了，但收到信息时她还是忍不住茶饭不吃以泪洗面……　

往后，枫喜欢上了玫瑰，忙着去经营自己的玫瑰花园，雪儿便渐渐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　

五　

2008年5月12日14点28分。地震。地震时枫正在教室里上英语听力课。刹那间，他先是感觉到桌子在晃，地在摇；紧接着，连关着的电扇也奇迹般不停地转来转去的。老师说，有地震，我们这里是震区。大家赶紧到楼下去，不要慌。于是几秒钟之后，大伙都撤到安全地带去了。半个小时后大伙重新回到教室上课，一切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第二天报纸上说，汶川发生了历史上罕见的8.0级地震，许多人失去了家园房屋，更糟糕的还有人连命都丢了，国家总理亲自赶赴灾区组织紧急救援，世界各国反映激烈。第三天，学校里组织了抗震救灾募捐活动，社会各界相继开展起救灾活动……枫对汶川地震最初的印象就是这些。　

六天后，风收到了一条发自雪儿的信息。很久没有和雪儿联系也没有她的消息了，震后雪儿能够想起并慰问他，枫感到很欣慰。然而，仅一瞬，他那喜悦的心情就烟消云散了，脸上的表情也扭曲僵硬成了刀疤。信息是5月17日22点59分发的，偌大的手机屏幕上那些文字显得特别醒目：“我在阿坝，被困地下五天了，我快不行了。如果有缘，再见吧……”　

枫知道，此刻收到短信意味着什么。谁都知道，震后人被压在地底下是发不出信息的，雪儿的信息发出了，只能说明她现在已经被救出来了，只是生死未卜。他急忙拨通了那个号码，电话接通了，却不是雪儿的声音，而且，从这个陌生的声音里枫听到了最不愿听到的消息：“雪儿已经永远地去了……”　

后来，枫才知道，为了可以和他继续在同一所大学读书，雪儿将户口转到了阿坝，因为那里可以享受20分的高考加分政策。而众所周知，汶川地震，阿坝地区是毁坏最为严重的地区之一。地震发生时雪儿她们正在二搂上课，一屋子的人全部被压在地下了。除了几个幸存者外其余全部罹难，雪儿是在第七天来临，也就是发完信心之后不久停止呼吸的。搜救人员救出她的几个同学时，雪儿手里正紧握着手机，手机上就写着尚未发出的信息。她的眼睛还没有闭上，一直到搜救人远替她发完信息，她的眼睛才合上……　

六　

枫的世界坍塌了。　

雪儿，不是说好了要再见的吗，为什么你这么早就放弃了我们的约定抛弃了这个世界呢？　

雪儿，你一定还在恨我怪我或者生我的气吧，那就诅咒我吧，如果上帝召回了我，我们就可以再见了……　

雪儿，怎么这么傻呢，我欠你那么多你怎么就不给我时间让我还呢？你走了以后谁陪我玩陪我聊天？　

雪儿，天堂里，你一定要好好的，因为——我要你好好的，要你好好的等我！　

雪儿，安息吧，如果有缘，再见吧……　

雪儿，……　

如果有缘，再见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