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手指在这雾汽濛濛的窗玻璃随意敷衍着几行浓、浅、淡、墨,江南便凸显了。寂静的虚空中是翻阅云层的空谷檀香,寒潭鹤影终于爬上前尘云烟的眉批。江南啊!在这个时候跌落在远去的古典意象里。几杆细雨斜飞的竹,远方游来的过客拾起村庄院落一行平平仄仄的炊烟;一朵斜风细语的兰,横笛而过的少年把咫尺吹成阴平阳起的天涯。我失落了一粒种子,它与语言、文字、意象在苍黄的古语中穿行。江南流落在我呼吸的唱和中,我徒然地转身,在雾汽濛濛的漫卷中,听到心岸冰凉的花开花落。
我与江南隔着河图洛书。在三皇五帝的时代,它与苍茫对视。谁的拈花微笑,豁然了明媚的天空。文明的版图平铺直叙,白马泅水而过,禹灿烂的歌声构筑华夏的五官。庄稼开在子民的梦乡;水声漫吟四季的清朗;易数描述生死的归寄。从昆仑到黄河,雪水与时空交相凝固,孔丘沉思,而成五经。逝者不如斯,日月怎升落?
而江南在遥远的历史掌心聆听着西北粗犷的拓荒声。它的沉默是文明一泻千里的转折。从黄河到长江,我在纵横交错的水巷民居,寻找着文明一路写意舒展的笔路,一支婉约的笔,一阙浓装淡抹总相宜的词,一片月下清舞的水袖,江南便已粗成轮廓;一支莲,西港的跳鱼,圆荷的泻露,江南颜容丰满;一座斜阳里的山、一座暮色下的城、打马而过的汉子与拔剑的姿势,江南定格成古典的树标。
文明从黄河到长江的横跨,版图从汉唐的大开大和到宋明的小家碧玉,水声封存在远古的玄奥中。文风从诗风凛冽的长安到词韵黯然的苏杭,一种距离是一种定数,所有的结局写进文字演变的宿命。
江南是豪放而婉约之致的江南,却遗落着夕阳下淡淡的忧与愁,所有的方块字在固定曼妙的姿态中伸展出落拓繁华过后的悲哀。诗风已淡,词韵飞动,江南终于广袖起舞。
我与江南只隔着一层濛濛雾霭的窗玻璃。推开窗子,距离越远,隔着玻璃,江南便只是我一个推窗的动作。唐诗与宋词的遥远,不是我构思与落笔的刹那文风转变,也非从一本诗集到词集的格式编排,漫长的歌声中,有人咽哑了嗓子,有人击节而叹,有人反复拔剑,剑与水声的唱合是虚空中最美丽而深刻的姿态。从诗到词的距离有多远,我终于明白。在汉唐的高峰,诗人终于耐不住无限的张扬,在向晚的风中,收起了长剑、俊马与烈酒,他们缓慢地下山,在静月的清晖下,在温柔的吟唱中沉沉地入眠,江南成为梦中的家园、水袖浸绕的秦淮。文明终于铺展成齐头并进的黄河、长江,两种水声奔腾成历史的图腾,归途仍是无边博动的遥远。崛起与衰退演变成后人无边的伤感,汩汩流动的血液在隐显中莫测森然。
总有一种选择在我们淡然的幽古情思中,绽开成历史最华美的过往,隔着窗子,我淡淡地笑着。过往的就只是一段长长短短、深深浅的痕迹,它不是结局呵!在遥远的遥远的我们无法穿越的未来,时空会做出一种完美的诠释,它足于让我们相信,过去的总有理由,未来的如花绽放。
江南与我隔着一层想象的窗子,我在远去时代过往词人的笔中勾勒着它丰满而忧伤的图案。我终于不再沉默,远远的山野天寒冰冻,西北清扬的雪洒满虚无的空间,一棵苍然的树笑看风起云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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